代际理性化进程正在发生变化

　　近日，“北京时间”以“新婚夫妇结婚后分住父母家 被勒令搬出租房住”为题报道称，今年5月办理结婚手续的一对北京新婚夫妇，因新买的婚房未交付，两人商量先分住各自父母家，等房子装修好再搬出去。但双方父母急了，想把儿子和女儿“赶出家门”，还说他们是“婚后啃老族”。

　　笔者认为，小两口结婚后还各住父母家终被父母赶的现象并不难理解。它显示出今天代际关系逐渐理性化的趋势。传统的代际关系强调孝道平衡，父慈子孝是一种理想模型，然而实际生活中的代际关系却是父代为子代作出重大牺牲，甚至终身为子代谋福利，而年老时却得不到应有的赡养和尊重。尤其在消费主义时代，多数年轻人经不住消费诱惑和同辈群体攀比，最终成为“月光族”，他们在婚前几乎不往家里拿一分钱，结婚时所需的房子、车子等物品又要父母支持。

　　据了解，在不少农村和城市地区，女方家庭索要彩礼高得惊人。笔者曾调查过华北、西北等地农村彩礼情况，多在10万元至20万元之间，即使男女双方都读大学留在城里工作，彩礼也不能减免；如果男女双方都是城市家庭，彩礼或许会少要或不要，但双方家庭要给新家庭买房子、买车子，父代家庭同样面临被“吃干榨净”的窘境。这种现象被社会学者称为“代际剥削”，即父母通过自我剥削支持子代，或者子代夫妻合谋剥削父母，以满足自己的消费竞争和时尚品味需求。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等学者观察发现，在某些农村地区，有的老年人，甚至以自杀方式来减轻子代负担成全子代消费竞争。这表明当前的代际关系已发展到极不平衡的地步。

　　媒体报道的小两口各住父母家遭赶的现象颇值得品味。现代父母尤其是城市父母经历了理性化思维训练，在生育行为上尤其理性，经过理性核算，子女抚养照料、教育、日常吃穿等成本高的惊人，以至于“生不起”“压力太大”成为晚育和少生子女的重要理由。近年来，我国虽然放开了二胎政策，但是二胎生育率一直较低的现象，也进一步证实了中国人生育观的理性化。

　　子代不断索取、“靠不住”现象频发，由此导致许多父母想让子女尽快结婚，结婚后尽快分家。其时父母年纪约在50岁左右，正当壮年，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积攒养老金，甚至谋划旅游，发展诗词、摄影等爱好，尽情享受人生。养老不靠子女，父母的腰杆就挺得很直，说话也很有底气。

　　在这背后是父母一代人代际观念的变化，现在50多岁做公公婆婆的人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多数在20世纪80年代结婚。他们生活、学习、工作的50多年是国家规划下社会不断打破传统、进行变革的50多年。他们家庭观念日益开放，子女、家庭很重要，但事业、人生同样重要。他们不再把一切寄托于子代身上，甚至不期待子代来养老，人格从家庭中独立出来，父子两代不再是浓重的“付出—期待—回报”关系，而是一种理性、平衡、独立的代际关系。

　　亲密关系变为理性关系，尽管让家庭间少了一些人情味，但也给父子两代人减轻了人伦、道德、心理负担。笔者所在团队成员在华北农村调研时发现，一个老人因儿子儿媳不养活自己，竟一榔头将儿媳敲死自己也上吊自杀了。可以说，这是浓重的代际回报期待未得到满足而诱发的怨恨所致。调研还发现，20世纪80年代，不少地区年轻媳妇为获得小家庭的自由自主生活，与公婆矛盾不断，曾出现自杀高峰。

　　笔者认为，“北京时间”报道的父母所为除了希望过独立生活外，可能还有另一层原因，即期待子女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小两口已然结婚却还各自住各自父母家，新婚分居状态着实令父母担忧。正常的生活逻辑是，子代结婚后一起居住生活，三两年内孕育出下一代，老人帮忙带小孩并进入含饴弄孙的老年生活状态。

　　尽管父代家庭有着独立生活的向往，然而面对子代家庭的求援，中国的父母仍会施以援手。然而，这一代老人绝不会像他们的父代那样为子女全力付出而不留后路、不享受生活。今天随处可见的老年人旅游团、老年人歌唱团、老年人舞蹈队，不正体现了代价关系理性化的过程吗？虽然，目前中国家庭关系并未达到西方社会那种独立、自主、理性的程度，但是代际理性化进程正在发生变化。

　　（作者系社会学博士，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人文社会发展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