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告别国学大师汤一介
9月9日晚8时56分,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汤一介在北京逝世,享年87岁。晚年时,他针对社会上出现的道德败坏、诚信缺失引起的公共事件,提出过自己的看法。9月15日,汤一介生前好友与他做最后告别。
9月9日晚8时56分,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汤一介在北京逝世,享年87岁。
9月15日,国学大师汤一介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举行。汤一介的遗孀乐黛云以“你的小黛”向相伴60年的丈夫作最后的告别。她在挽联上写道:“未名湖畔,鸟飞何疾,我虽迟慢,誓将永随。”
4天前,9月11日的京城,黑云压城。北大汤一介治丧委员会接受社会各界前来吊唁的第一天,本社记者在北京大学人文学苑1号楼108室里看到,汤一介先生的照片悬挂在一副挽联中间,“阐旧邦出入佛道修儒典三教人物各有乐地,辅新命会通中西立人极四方望皆同此心。”这是对他一生的概括。灵堂内外,带哀容者往来穿梭,伴着吊唁者的啜泣,亨德尔的《弥赛亚》低沉、婉转地回荡在空荡的灵堂里。
汤先生的学生、生前好友、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赵德润先生亲自前来吊唁,并向本社记者回忆了与先生的共处往事。
历经乱世不忘本
据赵德润回忆,他是1965年秋季入学,师从汤一介先生,当时汤先生还只是讲师。1966年6月1日,随着北京大学哲学系贴出的第一张“大字报”,“文革”波及到了北大。正值不惑之年的汤一介由此经历了一生中最困惑的10年。
1980年,53岁的汤一介先生恢复了在北大讲课的资格,从此他专心做学问,以真善美概念为基础,综合各家所言,建构了一套中国哲学理论体系。
赵德润回忆说:“汤先生认为儒学对于社会的和谐稳定会起到很大的作用,所以他大力倡导儒学研究,特别是晚年主持编纂《儒藏》。他说如今我们国家在别的研究上花了很大工夫,但是对于儒学,用的力度不够,所以他想编纂。”
2002年10月,汤一介向北京大学领导提出编纂《儒藏》的构想,得到了张岱年、季羡林等著名学者的鼓励和支持。2003年国家教育部批准立项,北京大学整合文科院系的力量并联合有关高等院校和学术机构,正式启动了《儒藏》工程,这也是教育部迄今为止最为重大的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攻关项目。汤一介任《儒藏》首席专家,另外有日本、韩国和越南等国家的学者一共400多人。
北大哲学系还招收了一批硕士、博士研究生,让他们参与编纂《儒藏》,使传统文化得以传承。胡士颖就是其中的一位研究生,2012年开始,他师从汤一介先生攻读博士学位,也参与了《儒藏》的编辑工作,主要负责对稿件的严格把关。
平日里,汤一介先生总是打电话把他的学生叫到家中一起讨论问题,胡士颖说:“汤老师的指导比较广泛,一开始就是让我们广泛地读书,适当地进行自己的独立思考。跟汤老师做学问,最深的印象是三点,第一要有深刻的洞察力,第二要深入了解社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自由独立思考。”他强调,《儒藏》的编纂过程中每个程序都特别尊重法律。
汤先生去世后,胡士颖和几位师友一直在帮忙处理汤先生的身后之事,对于未来,他表示会继续秉承汤老师的遗风,完成《儒藏》的编纂工作,并且自己也会立志“成为一个哲学家”。
编纂《儒藏》
今年6月,已经身患重病的汤一介先生在《儒藏》“精华编”百册出版发布会上曾说:“我想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愿意为《儒藏》编纂工程竭尽全力。”如今,汤一介《儒藏》精华编已出版100册共6000余万字。汤一介去世后,编纂工作仍将继续,按计划将于2017年9月完成全部339册的出版工作。
汤一介先生生前注重对儒学的研究,在赵德润看来,“他主张对儒家思想扬弃的继承,不是全盘的把它拿过来,钻到故纸堆里去,而是要结合时代的要求,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他讲过我们的社会要加强法治。汤先生曾认为,我们的国家还不是完全的法治国家。我们一定要一手抓道德,一手抓法治。”
汤一介先生生前曾在采访中对重视恢复传统文化表示了肯定,“必须传承,才能创新,文化不可能在空地上建立起来,一定要在原有基础上来创新。我们的传统文化因为有一个大的断层,要恢复起来是需要时间的。不像台湾,它是没有这个断层的,所以比我们在民众中间、在老百姓中间、在青少年中间恢复要容易得多,我们应该困难得多。”
但汤一介也不赞成学习台湾以法律手段强制推行对传统文化的学习。他认为,青年一代带有逆反心理,有的时候强加的东西,他们反而会反感,“所以你就必须要引导他,否则会起一个反感的作用。我们的教育方式需要改变,不应该用那种完全背诵的教育方式,应该是启发式的教育方式,应该教育他对传统感兴趣。”
讲真话的先生
2011年4月汤一介被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和赵德润成为同事。这是1951年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领导下的文史研究机构,其馆长、副馆长、馆员皆由国务院总理聘任。迄今为止,共聘任馆长、副馆长20名,馆员237名。
赵德润回忆起与汤先生共事的经历,他说:“汤先生是个讲真话的人,他敢于提出不同意见。文史馆很适合他,因为文史馆就是个讲真话的地方。”在文史研究馆工作期间,赵德润经常去听汤一介先生的演讲,“虽然是同事,但他毕竟是我的老师,他的学问比我高多了。”
汤一介先生从不以哲学家自居,称自己不过是“不断地提出新的哲学问题”,但是,他的许多“问题”足以引起当代人深思。针对社会上出现的道德败坏、诚信缺失等引起的公共事件,汤一介先生也提出过自己的看法。
赵德润回忆说:“汤先生认为,我们要抓道德,因为整个社会道德在下滑,很多假的东西出现,损人利己的东西出现,在这里社会道德规范和儒家思想观念不是背道而驰的,所以要抓道德建设,同时要抓法治建设,因为只靠道德约束是行不通的。”
汤一介先生生前接受采访时曾认为,知识分子应该对社会问题负有责任。他认为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具有不治而医的传统,也就是说,知识分子不是直接去治理国家,但他应负有对国家和社会议论的责任。这是传统的知识分子职责。现代知识分子应该具有不向非真理和半真理妥协的志向。
他进一步解释:“中国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把经济建设作为发展中心,在这种制度下哪些能够说的、哪些不能说的常常受到约束。因为有些话你说了,就被评价说你不符合现实社会要求,因为现实社会我们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常常我们是要妥协的,不妥协那我们就没法说话了。本来我们还可以说一点点话,假如我们要真正做到不向非真理、半真理妥协,现在一点话也不能说,所以常常良心就受到责备了。比方说学术腐败,如果一个个人你去责备,反而会得到什么呢?受到他责备的人会找你麻烦,而且会得到跟他有相同问题的人的反对,所以常常觉得还是不说为好,说了会找麻烦。”
汤一介先生认为,现在的社会,人们往往只是重视“工具理性”,没有重视到以人文建设为主的“价值理性”。他认为只有注重到“价值理性”才会只认真理,不去考虑到个人得失。斯人已逝,汤先生作为知识分子的遗风已留存世间。
吊唁的第一天,赵德润和其他几位老者在灵堂前驻足了很久,北京城笼罩在乌云下,似乎映衬了他们内心的哀伤。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傍晚时分,大雨瓢泼,雨水击打在灵堂的屋檐上,淹没了《弥赛亚》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