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遇而安的“愚公后人”
——专访第七届“全国十大杰出青年法学家”石静霞
从河南农村考入武汉大学,跨专业攻读国际经济法专业法学博士,拿下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学位,成为“罗马统一国际私法协会”(UNIDRIOT)执行理事会成员,获得第七届“全国十大杰出青年法学家”称号,出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院长……石静霞认为自己人生的诸多际遇,更多是朴素的人生信条使然,而不是刻意为之的结果。
1970年,石静霞出生在河南省济源市,那里除了有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外,更有愚公移山的佳话。石静霞自称是愚公后人,调侃自己属于“比较笨的人”,出身农门,没有远大的理想,只要求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认真,用心做好。
基于这样的人生信条,在上大学之前,石静霞从未树立过“法学家”的志向,即便是考入武汉大学,所学的档案学专业也和她如今的事业毫不相关。
“法学是我的第二学位。”石静霞笑言自己和法学结缘,是在读大学三年级时,“被老师赶鸭子上架”。
“赶鸭子上架”的第二学位
上世纪90年代初,武汉大学试行双学位,设定了严格的限制条件,只有完成两年学习,且满足所有必修课(包括体育课)成绩,平均分达90分以上的人才有资格修双学位。全校范围内,满足这一条件的学生只有寥寥数十人,石静霞所在的8805班级也仅她一个人符合条件。
用时下的标准来看,石静霞绝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学霸”。但“学霸”起初并不想修第二学位,她认为,武汉大学的招牌几乎预示了“旱涝保收”,自己大可不必修双学位。
“必须要修!”辅导员张老师发出了灌顶之声,老师的理由很“严肃”:技多不压身,修第二学位对自己未来发展有好处,关键是“不能浪费了全班唯一的名额”。
“修法学完全是误打误撞。”提起当年的决定,石静霞笑称并非是立志高远的自主选择,主要是那句“做什么事情,就要脚踏实地做好,这样自己的路总不会越走越窄”的人生信条起到了作用。
石静霞的法学道路果然越走越宽,越走越顺,2014年,她获得第七届“十大杰出青年法学家”称号。“我这辈子上的第一节法律课便是国际私法”如今已成为著名国际法专家的石静霞感叹“不可思议”,但修双学位时并没有严格按照法学知识的接受顺序听课,而是赶上什么学什么,并没刻意学习国际经济法。当年的授课老师是黄进教授,中国政法大学的现任校长。1995年,作为国内第一位国际私法学博士学位的获得者,时任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的黄进获得了中国法学会首届“十大杰出青年法学家”称号。
相较于较多关注历史的档案学,社会实践性更强的法学为石静霞打开了另一扇大门,吸引了她更多的注意力,态度也由一开始的不情愿变成了积极主动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大四毕业时,她如愿拿到了法学学士学位。而当年,全校只有不到30个人拿到“第二学位”。
彼时,张老师既高兴又失落,因为,成功修取“第二学位”的石静霞浪费了另一个名额。
保研还是考研?
从石静霞决定考研起,就意味着她放弃了本专业保研的机会。
“考研是我长这么大,做得最艰苦的事情。”石静霞感慨。
大四开学前的暑期,石静霞决定考研,报考国际经济法专业,该专业被公认为“武汉大学法学院最难考的专业”。资料显示,时至今日,国际经济法专业的全国排名中,武汉大学依然位列第一。
初涉法学便要与法学正规军竞争4个国际经济法研究生名额,难度可想而知。而当时,石静霞所在的图书情报学院已经决定保送其上本学院的硕士研究生,而她也是班里唯一够格的人。
一边是竞争激烈的国际经济法大军,一边是本专业毫无压力的通途大道,正常来说,保研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兴趣已经完全转移到法学”的石静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考研。
辅导员张老师没想到,这个当年要靠自己苦心动员才去修双学位的学生,竟然在考研的问题上那么坚决。然而张老师却没对浪费了保研名额的女孩做任何苛责,他知道这个聪颖坚韧的学生承受了怎样的家庭变故。
1991年春节期间,石静霞母亲病逝,十几天后父亲也随之故去。在短短的时间里,年仅20岁的女孩,骤然失去双亲。“必须要找点事情来做,不然没法排解心里的伤痛。”石静霞说。
承受着亲人故去的伤痛,并非法学院的科班生,报考竞争最激烈的国际经济法,石静霞竟然在70多人的考试队伍中脱颖而出,成绩高居榜首。
没硕士学位的博士生
石静霞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武汉大学国际经济法专业,就在人们以为她要安心读研的时候,她却远赴广东工作,学校按规定可以为其保留学籍1到3年。
“90年代初,广州遥远得如同外国。”1年后,在北京工作的哥哥动员石静霞,“还是回去读书吧”。
1993年,石静霞重返武大,师从国际经济法学界著名教授余劲松老师。除了上课外,便跟着导师做课题。在参与了余教授的关于跨国破产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后,石静霞于1995年在《法学研究》上发表了名为《破产域外效力的比较分析》的论文。
硕士期间便表现出了高超的学术素养,余劲松建议石静霞读博士。
当时,武汉大学国际经济法的硕士研究生需要读3年,而石静霞读了两年之后便开始攻读博士,成为武汉大学硕士没毕业便提前攻博的第一人。“所以,我是没有武汉大学硕士学位的。”
1998年,石静霞获得武汉大学国际经济法专业博士学位,随即到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任教。2000年,她的博士学位论文《跨国破产的法律问题研究》被评为全国百篇优秀博士学位论文,为当年法学类论文全国唯一获奖者。
从教4年成为教授,从教7年已是博导。踏实做事的风格让石静霞的从教生涯非常顺利。然而,她却在2006年放弃教师身份当起了学生,申请到耶鲁大学法学院攻读硕士学位,第二年攻读博士学位,并于2011年顺利毕业,成功取得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其博士学位论文《国际法上的自由贸易和文化多样性问题研究》,于2013年由世界著名法律出版商在英国牛津和美国波特兰同时出版。
期待随时被打断的课堂
离上课还有40分钟,教室里就已经来了二三十位学生,原本只有90多人的选修课程,等到下午开课的时候,能容纳110人的教室已经座无虚席。授课开始,不同于传统意义上“老师讲、学生哑”的课堂,教室里时时传出师生讨论问题的声音;授课结束,学生也不放过老师,仍要上前请教问题……这学期的每周二下午,是石静霞为本科生授课时间。4月29日,民主与法制社记者亲历了石静霞的国际经济法课。
在耶鲁大学学习5年之后,石静霞重返对外经贸大学,感受到“中国法学院的课堂和美国法学院的课堂差别非常大”。中国课堂基本上是学生等着老师灌输,学生欠缺主动性。而美国课堂上,学生不仅会积极讨论,也会挑战教授所讲授的内容。
分析中外课堂的差别,石静霞更期待“随时被打断的课堂”,“我希望课堂上学生随时打断我,随时交流,进行思想的碰撞。”她说。
石静霞在教学中,通常不完全按照教科书上的章节内容来讲,而是根据该领域的发展,及时跟踪新的知识,布置给学生阅读。通常每节课前,她会给学生布置20页的英文阅读材料,然后在课堂上通过提问等,激发课堂讨论。
“实际上这种教学方式比按部就班地照本宣科要累得多。”石静霞说,首先,老师要布置学生阅读,自己也得非常熟悉材料,才能应对课堂上学生的各种讨论。对学生而言,他们是否阅读这些材料,是否认真研究材料,所呈现的学习效果也会有很大差别。显然,在石静霞的课堂上,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要付出高投入。
在给学生面试时,石静霞总爱问他们一个问题:“来对外经贸学法律,你打算以后从事什么职业?如何发展?”在提问学生的同时,石静霞也给自己提了要求:“你要培养什么样的学生?”
“我希望能培养出几个外经贸法制领域的领军人物。”
“培养一个人出来,可以影响一批人。我们在外经贸领域是有优势的,所以我们希望培养外经贸领域的领军人物。”在采访的最后,石静霞如是说。
5月20日,记者再次见到石静霞时,她刚从罗马参加会议回国。
2013年,石静霞由中国商务部推荐,以全球第三高票当选政府间组织“罗马统一国际私法协会”(UNIDRIOT)执行理事会成员,成为全球仅25名、亚洲地区仅有的3位成员之一,任期为2014年到2018年。
作为新晋理事会成员,石静霞很明确自己的角色定位,“有效参与,让中国发声”,并及时掌握国际会议上的新动向。参加会议时,她提出了一些关于机制运行的建议,石静霞认为“如果UNIDRIOT工作机制不好的话,就不会更有效地将其立法项目推向中国”。
“踏实做事,做就做好”的“愚公思维”又一次显现,这次被石静霞带到了国际会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