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国土窝案”调查

         2014年4月16日上午，习习凉风盘桓在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上空。安徽省国土资源厅原副厅长杨先静贪腐案在此审判。庭审现场，63岁的杨先静数度哽咽，但纵横的老泪，却挽回不了经他手损失的18.9亿国家财产。

　　当日，法官尚未宣判。直到5月19日，中纪委发布消息：经查，杨先静在担任安徽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巡视员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或职务影响，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他人巨额贿赂；不正当履行职责，造成重大经济损失；严重违反社会主义道德。杨先静的上述行为已经严重违纪违法，其涉嫌犯罪问题已移送司法机关处理。根据《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的有关规定，经安徽省纪委常委会研究并报省委批准，决定给予杨先静开除党籍处分，收缴其违纪所得。

　　“至于杨先静的其他违法行为，不久后会有处理结果。”安徽省国土资源厅一不愿具名的领导告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

　　值得一提的是，杨先静在2012年下半年退休离职后，仍利用“余威”操作建设用地审批。另外，杨先静在任期间，分管全省矿产资源矿政管理工作，是当地矿老板们公认的“财神爷”。其中，与之有较深关联的便是安徽大昌矿业集团（简称大昌集团）董事长吉立昌，业界称吉是“安徽矿王”。

　　而吉立昌也是去年落马的安徽省副省长倪发科的“亲密朋友”，一熟稔当地政务关系的律师告诉记者，“倪发科与吉立昌在酒桌上以‘老弟’相称”。

　　“吉立昌与杨先静的关系，倪发科或是牵线人，倪发科落马后，安徽省国土资源厅厅长陈良纲也跟着出事了，他俩是直接关系，倪分管国土工作。”该律师对记者说。

　　记者调查得知，从2011年底，开始担任安徽省国土资源厅厅长的陈良纲，在此位置上只坐了两年，2013年8月2日，安徽省第十二届人大常委会第四次会议决定免去陈的厅长职务。4个月后，经安徽省人民检察院指定管辖，由宿州市检察院对其立案侦查。

　　今年4月3日，陈良纲因涉嫌受贿900余万元，被宿州市检察院提起公诉。

　　事实上，陈良纲与杨先静两位厅级干部的落马，只是安徽省国土厅腐败丑闻的冰山一角。安徽省国土资源厅原矿管处及规划处处长孔繁茂、国土资源储备发展中心原主任王尔发、国土资源厅下属地质博物馆原馆长蒋立爱以及安徽宿州市原国土局局长贺平，均在陈、杨落马前后，相继出事。

　　

陈良纲“往事”　　

　　5月23日，合肥市黄山路619号，安徽省国土资源厅大门右侧，一名保安随意地打理着几盆长势良好的花草，大门两边高耸的绿色植物，将国土厅大院内景遮盖得严严实实。

　　去年7月初，安徽省原国土资源厅厅长陈良纲带领一个工作小组，从这个大院匆匆走出，赶往被暴雨袭击的黄山市和宣城市，慰问那里的受灾群众。据当时见过陈良纲的一群众向民主与法制社记者介绍：“大领导长得很斯文，一看就是文化人。”

　　群众的猜测不无道理，陈良纲在当上安徽省国土资源厅领导后，仍用了两年时间，在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攻读了高级公共管理硕士。

　　但没过几天，这位“硕士厅长”便被有关部门带走。而在此之前的6月初，分管安徽省国土工作的倪发科副省长，也遭纪检部门调查。

　　另外，陈良纲1987年从安徽大学法律系法学专业毕业后，并没从事法律工作，而是于当年7月份进入安徽省土地管理局（即现在的安徽省国土资源厅）就职。

　　此后，他长期扎根国土系统，用了24年时间，从一个普通科员，熬到了安徽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党组成员。

　　但在2011年4月份，他从副厅长位子，调到淮北市任市委副书记，几个月后，又连续兼任淮北市委党校校长、市行政学院院长以及市社会主义学院院长的党内职务。

　　诡异的是，陈良纲连2012年初都没有等到，便又“杀回”国土厅，开始任厅党组书记和厅长。

　　“他在淮北几乎没有什么成绩，就是来‘镀金’了。”淮北市委办公室某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调查得知，2013年1月16日，陈良纲还跟随倪发科赶到池州市东至县的大渡口镇，走访慰问部分特困党员和特困群众，随后参观了大渡口镇整体推进农村土地整治示范建设项目，和大渡口镇新丰村美好乡村建设示范点。

　　仅仅过了半年多，这两位领导纷纷被调查。“只要有倪发科的地方，陈良纲基本会陪同。”安徽省一家长期从事政务新闻报道媒体同行说。

　　而陈与倪频频在公共场合接触的时间节点为2012年。

　　“几乎每月都有一起参加调研的活动，一方面是倪发科当时作为分管国土工作的领导，陈良纲必须参加，另一方面就是二人私交了。”安徽省人民政府工作人员说。

　　除了陪同倪发科各种调研外，陈良纲还亲自抓厅内的实物工作，据熟知陈的知情人介绍：“2011年底，升至国土厅最高领导后，他第一个大动作就是找矿。”

　　陈良纲曾在2012年1月初表示，“目前安徽已经制定了全省找矿突破战略行动实施方案。全面部署今后五至十年的地质找矿工作，建立厅长任指挥长的找矿突破战略行动指挥部，确立了安徽省‘358’目标，并分解落实到每一个重点勘查区块”。

　　记者从国土资源部获悉，所谓“358”目标，是国土资源部在2010年11月于河南郑州召开的一次找矿会议上提出的，即“三年有重大进展，五年有重大突破，八年重塑地质矿产勘查开发格局”。

　　然而，陈良纲却连“358”目标的第“3”关都没通过，便被有关部门查处。

　　

厅长“陨落”　

　　“陈良纲在任期间，曾向下属大谈反腐的紧迫性与重要性，却未把控好自己的腐败抑制力。”安徽国土厅一处级干部对记者说。

　　事实上，在去年7月下旬刚刚传出陈良纲被调查时，安徽省国土厅都不知道他突然失踪的真实原因，该厅监察部门也没有介入此事。

　　2013年，过完建军节的第二天，在安徽省十二届人大常委会召开的第四次会议上，表决了多项人事任免案。其中，任命孙爱民为省国土资源厅厅长，免去了陈良纲的厅长职务。

　　另有消息还指出，陈的爱人为合肥市地税系统干部，在陈被带走当天，其也被要求协助调查，但未被限制自由。

　　2014年1月17日，安徽省纪委举行新闻发布会证实，陈良纲已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2月24日，陈涉受贿罪一案侦查终结，4月3日，宿州市人民检察院就该案向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提起公诉。

　　检察机关指控，2004年至2013年，陈良纲在担任安徽省国土厅政策法规处处长、副厅长、淮北市委副书记、安徽省国土厅厅长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和本人职权或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涉嫌非法收受上述单位和个人计人民币298.1万元、美元2万元、购物卡7.5万元及两公司分红款及股本金596.19万元。

　　另外，在20笔受贿中，金额10万元到300万元的就有12笔。

　　记者从权威渠道获悉，涉嫌向陈良纲行贿的企业有安徽华欣房地产发展有限公司、安徽江南土地复垦整理有限公司以及安徽和平建设投资公司等。

　　而向陈良纲提供分红款、股本金的公司则是安徽众泰房地产开发公司等两家公司。

　　陈良纲则利用手中职权，除了为这些行贿企业争取到了用地计划安排、土地指标审批、新增耕地项目验收、土地和矿业权出让外，还插手了部分人事安排等事宜。

　　按照司法程序，原定于5月28日上午，在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的陈良纲案，却因陈家人决定为其更换律师而推迟。

　　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则表示，“案件延期开庭审理，开庭日期待定”。

　　

杨先静，“安徽矿王”身后人

　　就在陈良纲4月3日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后的第13天，原安徽省国土厅副厅长、巡视员杨先静贪腐案在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

　　记者采访获悉，1951年出生的杨先静，在2013年7月19日，被最高人民检察院监视居住，在陈良纲被免去国土厅长后的8月16日，安徽省人民检察院决定逮捕杨先静。

　　需要指出的是，杨先静早在2011年12月1日，就已经正式退休。其于2000年3月时就任安徽省国土厅党组成员、副厅长，彼时，陈良纲才是政策法规处的副处长。

　　一直到2005年1月，杨先静如愿当上正厅级巡视员。而2000年之前，杨先静还担任过安徽省地矿局副局长，安徽省地矿局政治部主任。

　　另外，杨先静在巡视员仕途的最后几年，依然分管全省矿产资源矿政管理工作。据检察机关指控，2007年至2011年，杨先静违规决定延续分立万庄铁矿探矿权、转让范桥铁矿探矿权、出让周集铁矿探矿权，导致国家财产损失人民币189158.12万元。

　　而这三起犯罪均与大昌集团董事长吉立昌有关。

　　其中，2007年3月，大昌集团前身霍邱县大昌矿产品经贸有限公司，向安徽省国土资源厅提出申请，要求对该公司环山铁矿探矿权办理探转采后余下部分缩小勘查范围，并变更项目名称，申请变更延续。

　　此时，吉立昌找到杨先静，但杨在明知该申请不符合规定情况下，仍于2007年4月13日违规决定同意变更缩小范围并办理延续登记。后经安徽省价格认证中心价格认定，该探矿权合理价格为人民币18705.06万元。

　　还有，2010年3月，北京首钢矿业投资有限公司、安徽大昌矿业集团有限公司、六安市政府，和霍邱县政府就霍邱铁矿深加工项目签订合作协议，约定成立安徽首矿大昌金属材料有限公司(简称首矿大昌公司)。

　　8月31日，拥有霍邱铁矿探矿权的霍邱铁矿公司与首矿大昌公司签订转让协议，并向国土资源厅申请探矿权转让登记。杨先静又在明知转让不符合规定情况下，于2010年12月20日违规决定批准转让，并在2011年2月24日签发同意变更探矿权人为首矿大昌公司，还颁发了矿产资源勘查许可证。

　　而首矿大昌公司共支付给霍邱县人民政府价款15000万元。而安徽省价格认证中心价格认定结论显示，该探矿权合理价格为人民币81456.72万元。

　　严重的还有，为了使得首矿大昌公司取得探矿权，杨先静在2011年下半年，两次擅自更改国土厅办公会议决定，为首矿大昌公司量身定做“挂牌准入条件”，让该公司成为唯一一家符合条件的公司，并成功报名参与竞买。仅这一项，就造成国家损失11.8亿元。

　　值得注意的是，2007年到2011年间，杨先静与吉立昌的交集，也伴随有倪发科的“影子”，吉立昌的矿业游戏主要集中在霍邱县，该县是六安市下辖县，从1999时，倪发科就在六安担任地委副书记。

　　2008年初时，倪发科已经是六安市委书记，六安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党组书记，直到2008年他升任安徽省政府副省长、党组成员后，才与六安市脱离了职务关系，但倪依然是六安群众眼中的“老大”。

　　“吉立昌也是通过倪发科与杨先静结识。”据接近六安市政府高层的人士介绍。

　　

“退休式”受贿

　　另据检方透露，杨先静从2003年到2011年8年间，共计受贿近1700万元。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还获悉，即使杨从安徽国土厅领导岗位退下来后，仍在继续受贿。

　　2012年1月时，合肥庐江县商人丁某与唐某，欲开发当地盛桥镇沈家桥社区村部办公楼对面地块，但因该宗土地一直未被批准为建设用地而搁置。

　　此事，唐某却想起了退休在家的杨先静，并找朋友请求杨能帮忙协调。杨很快向时任安徽省国土资源厅规划处副处长吴运席打招呼，让其帮忙办理建设用地审批。

　　随即吴运席向分管副厅长李世蕴汇报并经其同意，将盛桥镇安置房纳入2012年第三批次追加土地计划指标，使该宗土地顺利通过。

　　拿到土地批文后，唐某很高兴，先准备了20万元准备感谢，但后来觉得这个数目太少，又追加了10万元，并将钱给中间人，让其转到杨先静手上。

　　事实上，杨先静对唐某并不了解，他也担心这笔钱出事，2013年2月份左右，让中间人把钱交给了自己的情人。

　　可到了3月份，根据中纪委要求，安徽省纪委便开始对杨先静涉嫌严重违纪问题开始进行初步核实，同年5月，省纪委对杨正式立案调查。

　　2013年12月23日案件侦结后，安徽省检察院以杨先静涉嫌滥用职权、受贿、利用影响力受贿，指定蚌埠市检察院进行审查起诉。

　　面对检察机关指控，杨先静供认不讳，当庭表示认罪服法。在法庭上，杨称自己是在退休前后产生了心理失衡，私欲膨胀，加上为了给女儿在北京买房，开始利用其手中权力实施敛财。记者获悉，杨先静女儿在北京的购房款高达350万元。

　　安徽省人大代表、蚌埠市检察院公诉处检察员张倩，在谈及杨先静贪腐案时，称其“心存侥幸本身就是掩耳盗铃”。

   至此，安徽省国土厅两位厅级干部落马，而这才是当地国土系统“窝案”的冰山一角。

 

起底“窝案”

　　有着和陈良纲、杨先静同样悲剧的还有孔繁茂、蒋立爱、王尔发以及贺平。这4名安徽国土系统的领导，已有两名被确认判刑。

　　而孔繁茂此前为杨先静的老部下，民主与法制社记者从官方获悉，其在担任矿管处及规划处处长期间，先后收受多名矿老板“感谢费”216.8万元、1000美元。

　　今年3月份，孔因犯滥用职权、受贿罪，被蚌埠市龙子湖区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14年，没收违法所得。

　　据记者调查，行贿孔繁茂的企业里又出现了“大昌系”的影子。2007年，孔在明知应注销霍邱大昌公司原勘查许可证时，却违反相关规定，批准该公司剩余部分探矿权延续的申请，造成国家矿业权价款损失1.8亿余元。

　　另一个被判刑的是蒋立爱，他领导的安徽省地质博物馆、安徽省古生物化石科学研究所，主要承担着古生物化石和地质标本收集、修复、保管、展示及研究工作。

　　而这样一个“文化成分”极高的机构，也成了“贪腐灾区”。

　　据检方介绍，2011年、2012年1月，蒋立爱接受安徽亿万斯贸易公司法人代表赵某的请托，为其在承接博物馆铺设橡胶地板工程以及通过工程预算方面提供帮助，分两次收受赵某送来的好处费共3万元。

　　此后，蒋还接受安徽江华建材公司、安徽华建招投标公司、安徽新安古建园林有限公司等单位请托，为他们承接博物馆石材施工、招标、绿化工程等业务，先后收受贿赂4万元。

　　尽管比起前述几位“领导”受贿的金额，蒋立爱少之又少，但2013年8月26日，其仍被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三年执行。

　　事实上，去年在蒋立爱被判刑前的7月份，安徽省地质博物馆就处于关闭状态，5月24日，民主与法制社记者探访该馆时，还处于关闭状态。

　　“博物馆太大了，还没有装修完，以后再来参观吧。”馆内工作人员介绍说。至于开馆时间，对方称，“还不知道”。面对闭馆是否与蒋立爱案有关的质疑，博物馆方面直接予以了否认。

　　安徽国土厅“贪腐窝案”成员中还有王尔发，其负责的安徽省国土资源储备发展中心是一个正处级自收自支事业单位。

　　多个非官方独立消息源称，该中心原主任王尔发，大约在2013年2月前后，因涉嫌违纪被纪检部门“双规”，王更早前为马鞍山市国土资源局领导。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向安徽多个官方部门求证此事，均遭拒绝。但可以确认的是，目前这个中心没有正职主任，全部工作由副主任汪建中负责。

　　另外，原宿州市国土局局长贺平，在去年陈良纲被免职后的8月21日，还带着考察团赶到江苏徐州市国土资源局学习当地国土资源管理工作。彼时，贺没有任何异常。

    同年9月27日，安徽省国土厅厅长孙爱民到宿州调研，贺平全程陪同。但此后，关于贺平的公开活动就彻底消失。

　　近日，记者从安徽省权威部门确认了贺平出事的消息。贺平案由安庆市人民检察院立案查办。值得注意的还有，这四位“落马”或疑出事的官员，均在陈良纲任厅长时间之内。

　　“2012年以来，包括安徽省国土厅窝案在内的数起贪腐案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当地政府在群众心中的公信力。”合肥市一不愿透露姓名的纪检官员称。

　　另据独立信息源介绍，这一现象让安徽高层领导震怒。日前，安徽省委发出通知，对国土资源、环保系统腐败案件实施责任追究。

　　眼下，虽然由倪发科导演的多部闹剧已慢慢落下帷幕，但安徽省国土厅原厅长陈良纲案还在继续发酵。疑之关联的有：今年4月初，上海铁路局副局长、合肥铁路办事处主任孔兆平因涉嫌违法违纪，被纪委从办公地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