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妻
妻子李黎是大学同学。上世纪70年代是少夫少妻,现在是老夫老妻啦。两张看了几十年的脸早无新鲜感,夜里睡不着却难免翻腾陈年老账。伸手看看,当初那两双文弱的手已经青筋凸起,并有色斑星星点点。但命运注定这四只常常彼此捶背的手,还要相互搀扶着走向夕阳深处。
妻的老家在云南腾冲,一座美丽的边城。1957年小学五年级,随母来京投奔父亲。一家三口,始得团聚。但好景不长。父母在1964、1968年相继病逝,她从此举目无亲。
1970年毕业分配时,她是孤儿,又是党员,本来有条件分到铁路局。但我们是男女朋友,她宁愿跟我一起分到终年野外作业的铁路工程局。第一年劳动锻炼,在一个叫珠窝(原名猪窝)的地方,荒凉无比。一年后转战山西,生活更艰苦,吃饭基本是高粱面。白面只有百分之五,还是九五粉(一百斤小麦出九十五斤粉)。连我这个北方人都难以下咽。妻那时还怀着孕,真是苦了她。
一年劳动锻炼结束,开始医疗工作。第一站是卫生所,治些小伤小病,应算全科。以后到医院,内科、妇产科都干过。“文革”后学校组织回炉,只有一个名额。妻主动谦让了。几十年间,工棚、干打垒、三类房(荆笆糊泥,顶盖油毡)都住过。工班、工程队、工程段、工程处、工程局,一层没落,真正的一步一个台阶。妻从最基层做起,安心过老百姓的日子。最后在北京华信医院儿科主任位上退休。为事业,任劳任怨;为患者,任劳任怨;为亲人,任劳任怨。在单位,在家里,都是好人缘。今年6月27日,是她73岁生日。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但老伴儿好人有好报,身体健健康康。我写了打油诗为她祝寿:
一
老伴芳龄七十三,
吐丝依旧胜春蚕。
无心揽镜悲华发,
少长亲朋尽美谈。
二
云南腾越一枝花,
插在寻常百姓家。
上海山西北京市,
吾身日日伴朝霞。
发到朋友圈,引来点赞祝福一片。老伴儿说,你把我夸成一枝花,我都不好意思啦。
我说,我还意犹未尽哪!于是又写了一首:
闭月羞花几岁鲜?
沉鱼落雁也平凡。
心心相印黎明志,
举案齐眉信有缘。
我们家不像她的家,是大家庭,兄弟姐妹就有八个。但老伴儿至今和每个人都很融洽。原因是她总是与人为善,实心实意待人,又很包容,绝没有独生子女的坏毛病。几十年相濡以沫,患难与共,老妻给我最深的感觉是,虽然我们都是凡人,但人都可以成圣贤。
行文至此,心里还有不少话题想写,比如在太原,住的小帐篷遭窃,贼藏在床下,喘气声被妻发现。比如2002年陪她回腾冲老家,遭遇车祸,险些丧命。比如退休后操练智能手机,苦学硬笔书法……可惜千字文难以容纳了。但有件事还想提起。在上海上学的时候,我曾对她说,将来一定陪你去游一游人间天堂杭州。但是至今尚未兑现。老妻从没埋怨。聊以自慰的是,前几年支持鼓励她先后随团游了几十个国家。但自从每年来北戴河,又成了她照顾我。无论如何,明年要陪她去游一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