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欺凌,青春无法抹去的痛

    在处理校园欺凌事件时,欺凌者和被欺凌者的关系,以及欺凌行为背后的故事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欺凌者受到的伤害或将影响他们的一生。

 

    

  上着灰色背心,下配牛仔裤,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孩出现在一群身穿校服的学生当中,引发一阵躁动。

  男孩径直走到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身穿校服的男生面前,摘下了他的书包往后一甩,顺手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男生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但并没有表示出要反抗的意思,继而那个男孩飞来一脚……几个同样身穿校服的学生也加入殴打男生的行列,男生被迅速打倒在地,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在长达1分钟的视频中,拍摄者一直叫好的声音异常刺耳。

  这是近期微信群里传播的一段校园欺凌视频。

  “现在的孩子怎么下手这么狠!”范锦铭感慨道。

  在接受民主与法制社记者采访时,范锦铭没有看完这段视频就把头扭了过去,当他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记者发现他的眼睛已经通红。

  范锦铭说,尽管如今已经过去十几年,但他还是没有走出初中时被同班同学欺凌的阴影。对他来说,那是一段黑色而绝望的记忆。

  大学毕业之后,他的初中同学每年都会在春节期间聚会,他一次都没有参加,“不想见到当年的那些人。”

  虽然这些欺凌者,早已经把当年的行为抛诸脑后,即使提及也认为是童年的乐趣,没人会考虑到范锦铭的感受。

  近年来,校园欺凌事件借助网络,把一些孩子的暴力行为赤裸裸地摆到了人们跟前,引起社会的关注。

“公共厕所恐惧症”

  范锦铭今年30岁,身高一米七五,肤色黝黑,健谈的他无法给人一种曾经遭受过校园欺凌的印象。

  但即使如今,只要一进公共厕所,范锦铭说自己的精神上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很容易受到惊吓,“有时被认识的人碰到,在背后叫一声都会被吓一跳。”

  这一切源于他初中的那一段经历。

  范锦铭是河南郑州人,父母都在一家建筑公司任职,2002年,在他上初二的时候,跟随父母迁徙到广东肇庆市。那时,一进学校,语言环境就让他显得格格不入。当地是以粤语为主,对于一个北方过来的学生,很快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类。

  “我的性格本来就比较闷,在那样的环境下就更加内向,一天也就看看书,自己玩自己的。”范锦铭说,当大家都在外面玩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教室里。

  陌生的环境,范锦铭认为这是他遭受校园欺凌的一切理由。

  而范锦铭遭受严重的欺凌和大多数欺凌事件一样,公共厕所是一个绕不过的场所。正像去年年底在微信朋友圈里刷屏的一篇文章《每对母子都是生死之交,我要陪他对校园霸凌说NO!》所描述,欺凌在厕所里进行。

  范锦铭谈到这篇文章时也颇有感触。但他觉得,自己在那个时代还是有很大的不同,那时班上的几个活跃分子都是在下课时间躲在厕所里抽烟,所以,厕所是他们欺负挑逗其他同学的必选之地。

  刚开始,范锦铭还能相安无事地与其他同学相处。两个星期后,他发现班上的同学开始用当地的语言对他指指点点,有时候发出哄堂大笑,他却一脸茫然。

  后来,在课间上厕所的时候,他就被几个同学推搡着取乐,但他也没当回事,以为大家都是逗着玩。

  但事情的发展,逐渐使他意识到越来越严重。那几个同学在他小便时,在他背后吓唬他,看到他被吓一跳,大家一阵捧腹大笑。有时会把他的裤子往上拉,看到他无法正常小便,又是一阵笑声。

  对于这一切,他敢怒不敢言。有一次,一个外号叫老鼠的同学,将尿尿到了他的身上,他一气之下把这事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批评了那个同学。

  之后,他遭受了第一次报复,在厕所被按倒在地上。他说,地上的那股尿渍的味道,他现在都还记得。

  2002年11月22日,是范锦铭这十几年来始终都忘不了的一天。那一天,他在下午马上要放学的时候上了一次厕所,碰到那几个同学在里面抽烟,于是又遭到他们的调戏,在反抗中,他的裤子被强行脱了下来,并被扔进厕所的尿池里。

  那个冬天湿冷,范锦铭没穿裤子在厕所里站了近一个小时,他哭了。后来一个同学进来看到才把这事告诉了老师,他才得到解脱。他说,现在依然对那位同学心存感激。

  欺凌还是时常发生,后来,他买一些烟、零食之类来讨好那些人,才免受更严重的欺负。这种状况一直到他初中毕业,才彻底摆脱。

  如今,想起那段初中经历,范锦铭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更多的是孤立无助和充满恶意的笑声。

无措的父母

  对于被欺凌的事,范锦铭刚开始一直没有跟父母说。那时候,他们正忙于工作,无暇顾及自己孩子在学校里的生存状况。

  直到有一次,范锦铭脸上的伤疤,引起了母亲的注意,才问他是不是被打了,他点了一下头,在旁边的父亲却说了一句,“孬种,你这么大个子还被人家欺负?”

  他记得,后来母亲和父亲发生了争执,父亲最后说了一句,“孩子的事情让他自己去解决吧。”那时候,对于校园欺凌也没有太多的认识。

  他后来知道,母亲还是放心不下,背着父亲去找了班主任了解情况。

  范锦铭的初中经历在中小学生中并非个案。

  如,北京人黄明最近也发现孩子在学校里被欺负的现象。

  他告诉记者,他女儿正读小学二年级,不是被同龄人欺负,而是被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欺负,但对方没有直接欺负她,而是威胁小区里的其他孩子,“如果你们再跟某某玩,我就揍你。”

  他尝试着跟对方家长沟通,但是没用。“小孩在父母面前和和气气的,但是私底下该排挤的还是排挤。”

  他也明确警告过那个小孩,结果发现这小孩使坏时更加隐蔽了。

  黄明说,更尴尬的是,他所住的小区里全是同事,关系复杂。

  不久前,他只能下狠心撕破脸,“我直接告诉那孩子的爸爸,如果再有一次,不要怪我下狠手。”

  黄明表示,遇到这种问题,他自己有时候也不知道用怎样的处理方式才是正确的。

  而对于更多的父母来说,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遭受欺凌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据一份对1000名家长调查问卷显示,七成家长表示,不知道孩子在学校是否会受到欺凌。而对1000名学生进行的问卷调查,则有八成学生表示,“如果我告诉父母,与其被他们数落、指责,还不如我自己独自面对。”

  在面对校园欺凌和暴力时,与城里的同龄人相比,身处城郊、乡镇、农村的留守少年儿童处境更为糟糕。去年,《农村寄宿制学校学生发展报告》证明了这一点。报告中说,在农村寄宿制学校中,留守儿童沦为校园霸凌受害者的情况达20.2%

环境造就欺凌现象

  作为校园欺凌受害者,范锦铭现在一直关注校园欺凌现象。他表示,被欺凌者主要受自己态度、学校态度、家长态度影响。

  对于个人来说,主要是自己面对欺凌的时候,如果一味忍让就会使得欺凌者有恃无恐甚至变本加厉,学校的态度就在于老师对于欺凌现象处理的方式,家长的态度是对孩子受到欺凌时是否积极介入要求解决。

  “现在学生很多时候有恃无恐,跟现在的法律观念也有关系,一味地强调青少年保护法,却纵容了这些欺凌者。”一些专家坦言,他们呼吁在遏制校园欺凌上进行立法。

  李翔曾经作为一个欺凌者到被欺凌者,向记者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他出生在河北一个并不算完美的家庭,父母经常吵架,并且父亲一言不合就会对他拳脚相向,这使得他的潜意识里就有一种暴力可以征服一切的想法。

  在上小学的时候,他经常以暴力欺负弱小的同学,特别是女同学经常被他打哭。他回忆说,那时候打人也是无意识的,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要打,就是觉得这人好欺负。

  他的这种坏苗头最后被老师以更加暴力的方式制止了。有一次,他拿笔尖插到一个女生的眼皮下,刚好被老师看见,那老师一脚踢过来,他被踹倒在地,从此他就基本克制了欺负其他同学的冲动,学习成绩也上去了。

  初中的时候,因为成绩好被选为班长,因为做事较真,对于班上一些同学的坏习惯经常跟老师报告,也导致这些同学的不满,经常想报复他,并叫来社会上的小混混吓唬他。

  对此,他毫不犹豫地报告了班主任。班主任将这些同学叫到操场说:“你们不是小混混吗?那我就做大混混!”吓得他们再也不敢进校园了。

  如今回忆起来,李翔说,虽然班主任的方式有点简单粗暴,也不可取,但是却保护了他不受欺凌,对此他还是很感激。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