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校社”教育合作,向左?往右?

    忽略了家庭教育的功能,往往使教育本身走向一个极端。而推进“家校社”教育合作,则是给“羸弱”的家庭教育注入活力,但现实中,“家校社”教育合作也面临诸多问题。

 

   

  1988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李鹏首次在全国两会上作《政府工作报告》时提出要充分重视家庭教育,以便促进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相互配合,帮助青少年成长。

  这是在中央层面的文件中,第一次正式提出要重视家庭教育,并提到加强“家校合作”的问题。当年,正值改革开放10周年。

  3年后,“把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紧密地结合起来”被列入《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八个五年发展计划纲要》(简称纲要),纲要指出,我国5亿多青少年是跨世纪的一代,是祖国的希望和未来。

  中国教育学会家庭教育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黄河清表示,纲要的发布,家庭教育在各领域被重新认识,也推动了我国家庭教育事业的研究工作,即使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依然相对稀缺,不过十八大以后,家庭教育作为完善家庭建设的重要内容仍受到党中央的重视。

  2016年,关于“家校社”教育合作,又一次被写入国民经济社会发展纲要。

  其实,去年教育部出台的《教育部关于加强家庭教育工作的指导意见》就明确要求,完善家、校、社合作协同机制。

  黄河清长期从事“家校社”教育合作领域的研究,她认为协同机制的建立根本目的是完善支撑家庭教育的体系,因为目前家庭教育“十分羸弱”。

  但她经过多地调研发现,“家校社”合作在一些城市,一些社区做得还可以,但在绝大多数地方却遭遇“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块”的现实尴尬。

两个极端

  829日,看到一则“初一学生未完成暑假作业,被母亲批评后跳楼”的新闻报道后,李楠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这一暑假,她没少模仿孩子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帮孩子写作业。

  36岁的李楠是北京市总工会下面的一家事业单位员工,如今她的女儿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任孩子自由发展,不补课,不加码”是她和丈夫最初制定的孩子教育计划。   

  但在孩子上小学一年级后,现实还是击碎了他们的坚持,与理想相反,各种补习班、艺术班、兴趣班,他们几乎一项都不让孩子落下,她甚至在家自觉地充当起学校教育“第二课堂”的老师。

  令她记忆深刻的是,每次到学校看到的那一墙密密麻麻的学生大头照时,有浅度密集恐惧症的她,觉得头直发麻。

  4年前,一次从孩子学校回来后,她和丈夫商量,不能再拿孩子做试验了。丈夫深思良久,没有说话,默许了她的建议。

  而在她原来的理解里,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本属两个不同的体系,可如今,“家校合作”带来的矛盾和困扰却是直观的。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员洪明教授跟记者分析,“家庭教育功能弱化”是中国独生子女一代的通病,也是功利化教育的表现。

  洪明称,家庭教育功能弱化,并不是说家长不重视孩子的教育,反而是因为家长非常重视、过度重视的结果。

  “家长对孩子的期待过高,投入很大,学区房问题、小升初的竞争压力问题都是这种选择的结果。”洪明说。

  而这种选择,必然导致家长将更多的精力完全寄托于体制内的学校教育,家庭教育成为体制内智力教育的附庸和延伸。

  和李楠一样的中国绝大多数家长,都陷入这样的一个极端而不自知。

  与李楠的孩子相比,19岁的济南少年郑惟生在过去的9年里却陷入了另一个极端:离开体制教育。

  2006年左右,国学教育、读经学堂风开始火热起来,由于体制的应试教育备受诟病,反体制教育浪潮此起彼伏,在这样一个背景下,间接导致大批少年离开体制教育,有的选择在家上学,有的进入读经学堂求学,当时近百家读经学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当时正读小学四年级的郑惟生被父母带离了学校,送入了读经学堂,成为第一批体制外教育的试验品。

  20166月,郑惟生给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同济复兴古典书院院长柯小刚去信,述说自己对读经学堂的反思。

  “我是从小脱离体制学校,在读经学堂长大的。这些年来,读经越来越热,像我这样的孩子也越来越多。我属于较早的一批,已经成年,开始思考未来的出路,但非常迷茫。同学相谈,最多的是焦虑。父母怀着圣贤憧憬,为我们选择了一条特殊的求学道路,今天,我们长大了,却开始面临特殊的问题。这些问题鲜为人知。”

  柯小刚说,惟生的句子还算通顺,以前看到有些读经学生十几岁了,“(伪)背诵”了几十万字经典,却还不具备小学三年级应有的造句能力。

  而这种现象,对于读经学生来说非常普遍。

“家校社”合作之困

  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组成了人在社会化过程中的教育体系。对于李楠和郑惟生来说,他们都弱化了家庭教育,分别走向两个极端。

  黄河清教授在接受民主与法制社记者采访时表示,在这三大教育体系里,社会教育具有公共性、大众性的特点,各方面的条件也是不可控的,是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一种公共影响方式,对于青少年了解社会、增长见识、日后融入社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学校教育是一种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的教育,是有意识的集体影响方式。与学校偏重于智育相比,家庭教育则是个别教育、亲情教育、启蒙教育的基地,承担着更多培养孩子拥有良好心智和健全人格的责任。

  黄河清表示,这三方面是相互影响的,只要任何一方面出现问题都会影响孩子的健康成长,特别是人格方面。另外,虽然家庭教育被强调,但是黄河清认为,家长并不是天然的教育者,家长本身需要提高教育能力,但学校也不是天然的家长教育者,因此需要社会专业机构介入。

  而近年来,教育功利化倾向严重、家庭教育弱化,互联网时代社会影响扩大化等问题,导致青少年问题频繁出现。校园暴力、青少年犯罪低龄化、学生心理健康等问题更是屡见报端。

  “校园暴力第一个原因就是家庭,比如家庭存在暴力现象,孩子就会把这种暴力内化迁移到学校中,通过暴力来解决问题,实质上是父母暴力的行为移植到孩子身上。”北京外国语大学教育法研究中心主任姚金菊告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

  她认为,家庭暴力如何预防,根源在家庭教育本身,防止孩子成为施暴者或者受害者,家长要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教育不能仅仅靠学校,家庭这个根源要找出来。”姚金菊还举例说,学校里面往往存在欺凌、隐性伤害现象。但在教师跟学生之间,“教”与“学”的关系强调得比较多,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学生内心深处主要靠家长深度的陪伴,才能去了解他们。

  而应试教育制度下,家长的功利性比较又往往造成学校和家庭之间沟通不畅,矛盾频出。

  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周详告诉记者,在现实中家长往往会觉得教育是社会上的事,只能依靠学校,所以出现了大量去买学区房来改变教育现状,过分依赖学校教育,从而产生社会畸形教育现象。

  如,近日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新城小学由于生源突然暴增,导致不得不将部分学生分流到附近的一所学校“借读”,这一行为导致家长不满。

  导致这一行为的原因,就是因为该校是所名校,家长为了孩子能上这所学校,纷纷到学校所在辖区买房,从而导致生源的非常态暴增。

  黄河清表示,其实,家校合作目前还存在很多问题,加入社区(社会)操作起来更加有难度。

向左?往右?

  其实,相关推进“家校社”合作的文件并不鲜见,但这些提法往往停留在纸面上难以落实。

  记者发现,1999年,《中共中央关于推进重大素质教育的决定》就提到了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合二为一的问题。

  2001年后,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的《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的若干意见》《国务院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等文件都提出要研究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互相协调。

  但到了实施阶段,整体上却缺乏可操作性。黄河清表示,政策法规太宏观,没有制定阶段性的目标作为衡量实施效果标准,导致实践操作上有困难。另外,“家校社”合作的意识还比较单薄,相关部门对“家校社”合作还没有科学认识,关注度比较低,相关政策法律法规的缺失,导致形成目前一种敷衍了事的态度。而政府也缺少对“家校社”合作的投资,资金也难以得到保障。三方活动并没有合作愉快,学校层面没有有力的团队。家长往往由于时间等原因,参与度也不够。

  黄河清建议,健全我们国家“家校社”合作的政策法规,不仅要在法律上作出家、校、社规定,还要赋予他们(家长)参与监督学校建设的权利。同时,对促进家庭教育的专业服务机构应该明确政府支持的责任。

  周详建议,在推进家庭教育促进法方面,不应该仅仅强调家庭教育的重要性,而应该通过立法来强调政府的责任,明确政府对家庭教育的鼓励和支持所需要出台的措施,用强调家庭教育的重要性来推进家庭立法,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比如媒体报道我国有6100多万留守儿童,他们的家庭教育怎么办,你出一部法律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家庭教育促进立法应该是一个体系,而不是一部法律。”周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