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之骄子”演变下的高等教育
自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以来,从“统招统分”,到收费不收费“双轨制”,再到扩招、导入市场机制,我国高等教育改革工作不断深入,大学生已不再是“抢手货”,就业更需要靠“真才实学”。
4月15日,手里攥着342元的火车票,罗远银心情沉重。
罗远银出生于贵州遵义的一个普通农村家庭,今年7月将从深圳大学毕业。为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她乘车1206公里从深圳赶赴贵州参加公务员考试。
这次“公考”花掉了罗远银一个月的生活费。往返两地的火车票开支,加上100元考试费,239元考试资料费及在贵阳考试期间的食宿费、交通费,她一次考试花掉1300多元。
这对在大学期间经常靠兼职补贴生活的罗远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和她已经考上了公务员的同学相比则是“小儿科”:她的同学备考时仅在培训班就花费3万多元。
这和恢复高考后首届大学毕业生郭慕萍的待遇形成鲜明对比。1982年7月,郭慕萍从南京气象学院毕业,带着学校发放的50元路费,前往山西省气候中心报到时,单位早已把办公桌给准备好了。
“毋庸讳言,大学扩招带来了不少负面影响。”杭州师范大学教授刘练军称,20世纪末开启的高校扩招,虽有千秋万代功业之价值,但也造成了高校教学质量下降、大学生就业困难、素质参差不齐等问题。
广西师范大学教授陈振中表示,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的发展、经济建设在中国现代化建设进程中的重要性不断突出,高校扩招也让民众的“教育身份”逐步取代“家庭出身”,成为社会分层的外在依据。
恢复“统招统分”
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大学毕业生就业也继续沿袭“统包统分”“包当干部”制度
“今年就恢复高考!”1977年8月,第三次复出的邓小平主持召开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时,时任武汉大学副教授查全性等学者多次提起许多大学新生文化课接近小学水平。这引起与会人员的高度关注。
查全性痛斥招生制度弊病称,招生就像工厂原材料的检验,选择不合格原材料就难以生产出合格产品;原招生制度埋没人才、助长不正之风。他建议,按照高中文化程度统一考试,应届高中毕业生、社会青年、没有上过高中但达到高中文化水平的人均可以报考。
查全性的建议得到邓小平高度重视,并立即向在座的教育部长刘西尧征求意见。其时,当年的全国高等学校招生会已开过,仍准备沿用“文革”期间的“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制度,再改方案时间仓促。
但查全性赶紧插话称,宁可今年招生晚两个月,千万别再招20多万不合格大学生,损失太大了。邓小平略一沉吟,当即决定1977年恢复高考。1977年8月13日,教育部按照邓小平指示召开了第二次招生会议。
1977年10月12日,教育部制定《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规定:废除推荐制度,恢复文化考试,择优录取。关闭了11年的考场再次敞开大门。当年12月,新中国唯一的一次冬季高考拉开大幕。
于是,在山西孝义县当民办教师的20岁青年郭慕萍,在高中毕业4年后,捧起高中课本开始复习,并在当年冬季参加了高考。这次高考郭慕萍以5分之差落榜,随后选择复读。1978年,郭慕萍参加夏季高考,并以优异成绩考取南京气象学院(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在西京学院就业办公室主任孙步凌看来,这次高等院校招生考试,标志着我国中断11年的高考制度正式恢复。与此同时,高校毕业生就业制度开始继续沿袭新中国成立初期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统包统分”“包当干部”的国家全权负责制度。
据孙步凌研究,这种就业制度可以追溯到1950年政务院发布的《为有计划地合理分配全国公私立高等学校今年暑期毕业生工作的通令》。通令要求,将当时稀缺的大学毕业生集中供应于重工业建设地区东三省。1951年,政务院发布《关于改革学制的决定》规定“高等学校毕业生的工作由政府分配”,正式确立了大学毕业生的“包分配、包当干部”制度。
陈振中表示,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这种强有力的手段,有效地切断了家庭背景与教育获得之间的联系,极大地减弱了教育获得方面的阶级差异,有利于集中优秀人才,保障国家重点项目建设和国民经济发展对人才的需求。
自费生悄然出现
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1985年少数计划外自费生悄然出现
在郭慕萍记忆里,踏入大学校门,只要一心学习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考虑生活费、就业等问题。恢复高考的最初几年,大学生不但可以公费读书,每月还能领到数十元助学金。郭慕萍每月领取21元助学金,几乎达到有的小学公办教师月工资的一半。
其时,大学毕业生工作由国家全权负责,考上大学就意味着捧上“铁饭碗”。但梦想做一名“铁肩担道义”的社会新闻记者的北大中文系学生邓映如遭遇了迎头一棒。1985年毕业前夕,他早早联系了几家媒体,准备做进一步选择。
但邓映如没想到的是,按照当时大学生就业政策,湖南某单位想引进北大人才,恰逢邓映如是湖南籍毕业生,他只好回到湖南工作。为改变这种困局,1985年《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中提出,改革高校招生、收费和毕业生分配制度。同年,教育部规定可以招收少数计划外自费生。
孙步凌认为,该文件的出台改变了过去国家单向“统包”的招生制度,形成了不收费的国家计划招生和收费的国家调节招生同时并存的“双轨制”,毕业生就业分配制度随之进行改革。1985年5月,中央颁布《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指出,国家招生计划内的大学生,其毕业分配实行在国家计划指导下,由本人选报志愿、学校推荐、用人单位择优录用。
在刘练军看来,该《决定》标志着我国大学生就业政策开始由计划分配向自主择业过渡。此后,高校毕业生就业形势开始悄然改变。同为北京中文系学生的韩敬群在1988年毕业时,有的同学去了媒体,有的去了南方海关系统。他本科毕业后,留校读了3年硕士研究生。
但体制限制依然存在。1992年毕业于山西大学政治系的赵云,大学毕业前在学校工会礼堂参加了毕业生双选会,和许多同学一起与用人单位进行了面对面沟通,但大多数单位仍通过老师确定选谁。这让想当记者的赵云阴差阳错进了山西新华印刷厂,当了7年工人。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调节性招生计划比例不断扩大。1993年,国务院发布《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要求,高校逐步扩大招收委托培养和自费生比重。1994年我国部分高校招生开始实行同一录取标准、收费标准、就业政策。同年,国家教委发文提出不再以行政分配方式帮助毕业生择业,而是引导其参与人才市场竞争。
孙步凌表示,该制度实行至1997 年,我国所有普通高校基本完成并轨招生,也标志着我国高校招生就业制度已经从计划状态切换到了市场状态。1998 年,我国首批“并轨”改革后大学生走向社会,大部分毕业生按照个人的能力、条件到市场参与竞争,自主择业。
扩招与“市场导向”
2003年以后,我国高校毕业生就业制度已进入市场导向、自主择业阶段
赵云大学毕业时,尽管没当上记者,但当时工作单位进行改制试点,他工作头一年月收入就超过了500元。1999年,赵云考入山西一家省属媒体成为记者。同年,教育部出台《面向21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提出到2010年,让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到适龄青年的15%。
高度教育改革工作迅速启动。2000年,教育部发文取消给毕业生发放派遣证。2001年,江苏等3省市率先实行“自主招生”试点。2002年,3+X科目设置方案全面实行,普通高校招生工作第一次实现网上录取。2003年,我国22所高校被赋予5%的自主招生权。
同时,北大、清华、复旦等国内名牌大学纷纷引进国外先进大学办学经验,推行通识教育理念,改革课程体系,设置素质教育通选课体系。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杨善华表示,我国教育界由此开始全面反思中国人才培养方略和质疑高考选拔制度。
我国改革开放初期高考制度的恢复将考试分数标准重新带回大学招生过程,“分数面前人人平等”成为上世纪末新世纪初的平等宣言,但“一考定终身”的刚性标准,导致大家普遍“重分数、不重能力”,高校培养了大量“高分低能”“社会不需要的伪人才”。
刘练军认为,赋予高校自主招生权,让我国现行高考招生制度趋向多元化和自主性,由过去单一的刚性选拔标准向弹性选拔标准转变,变得尤为迫切。大学自主招生不但是教育行政放权、大学自主的一个外在表现,而且要成为大学教育自主的重要突破口。
但高校快速扩招带来的负面效应日渐突出。随着大学扩招的引擎强势发动,各大学人满为患,上大学费用一路飞涨,“就业难”开始成为社会话题。据全国青联及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劳动科学研究所调查,截至2005年,我国青年失业率达9%,高于社会平均水平。
中国社科院发布《经济蓝皮书》称,截至2008年底,全国共有100万名大学生未能就业。刘练军称,随着高校招生规模的扩大及海外留学人数的日益增多,昔日大学生“天之骄子”的美誉已成“明日黄花”。
孙步凌认为,自国务院发布《关于做好2003年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工作的通知》确立大学生就业“市场主导”原则以来,我国高校毕业生就业制度已进入市场导向、自主择业阶段,“市场导向”已在毕业生就业市场发挥人才资源配置与流动的基础性调节作用。
邓映如一心想留在北京工作却在国家“包干”下回到湖南老家。今年毕业的罗远银千里迢迢参加“公考”,仅为回到贵州老家谋一份工作。据麦可思研究院调查,2015届大学生毕业半年后就业率达91.7%,超过一半去了中小微企业。
据上述机构发布的《2016年中国大学生就业报告》,2013至2015届大学毕业生在3000人以上大型用人单位就业的比例从23%下降到21%,在300人以下的中小微用人单位就业的比例从51%上升为55%。未就业人群中,52%处于求职状态,17%不求职无计划。
“大学生已经不是抢手货了。”刘练军说,无论是高校还是大学生,没有谁是扩招的受害者,但大学生一毕业就失业等现象的存在,至少说明现在就业要靠真才实学。杨善华称,现代社会,谁能进入名牌大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谁可能成为精英阶层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