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妈在远方,孩子在家乡
远方的妈妈,留守的孩子,分离成了不时就要上演的“节目”。孩子,成了父母最大的牵挂。何时才能相聚,何时才可团圆?
公交车门一打开,小男孩便从车里跳下,紧接着小跑起来。随着跑步的节奏,嘴里呼出的水汽一上一下又扑到孩子红彤彤的小脸上。
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反而停止了跑动,慢慢挪到跟前,抬头问:“怎么没告诉我就回来了。”
“回家陪你们过年啊。”妈妈徐娟笑着回答。
2015年腊月二十,外出走亲戚的孩子听说妈妈从上海回来了,兀自有些惊喜,匆忙乘坐公交车赶回家,看到妈妈正抱着弟弟站在门口等自己,“心里很高兴。”
远方的妈妈
12个小时车程,徐娟终于回到了家。
“大宝和二姨走亲戚去了。”徐娟的母亲抱着二宝从屋里走出来,想将孩子交给女儿。谁知怀里的小朋友见到眼前的“陌生人”,扭头便躲。
“二宝,妈妈回来啦。”徐娟笑着接过孩子。孩子撇嘴就哭,身子扑棱着寻找姥姥。
每次回家,孩子都要经历一次“再认识”的过程。上次元旦假期两天的相处,显然不能让这个不满两岁的孩子记住妈妈是谁。
二宝用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哭,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不过两个小时过后,也就混熟了”。而上小学一年级的哥哥,已经长成了大孩子,逢年过节,因爸妈在外打工,这个刚满6岁的男子汉,会主动替代家长走亲戚串朋友。
像徐娟一样的离家打工者,湖北省大悟县大有人在,街上不乏“早当家”的孩子,人们也都见怪不怪了。徐娟所在镇上的小学,总共有六七十名学生,一半以上的学生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徐娟的家乡大悟,坐落在湖北省东北部鄂豫边界,大别山脉西南段,是全国著名的革命老区、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腹心地带。自古便有“七山一水二分田”之说。
自从1983年被列为国家重点老区县,1986年被列为全国山区扶贫开发县开始后,国家每次扶贫计划,大悟县都名列其中。
一直和大山相伴的徐娟,渴望看看山外的世界。年轻的心,始终鼓噪着一个走出去的声音。
2006年,18岁技校毕业后,学校推荐她去了上海的一家汽车配件厂。辗转换过几份工作,在上海一待就是10年。
在这期间,徐娟只在结婚生子的特殊时间段中,短暂的别离上海。
“为什么不留在家乡生活?”民主与法制社记者问。
“还是因为经济原因吧。”徐娟讷讷而言。
她曾算了一笔账,在家乡打工每个月只有1000多元的收入,仅够应付孩子的奶粉衣物以及家庭的日常消费,而到上海打工,月工资是这个收入的3倍,“必须要走出大悟”。
回家生产,孩子10个月大的时候,徐娟便离开了家乡。
“两个孩子都是这样。”孩子妈妈笑着,声音中带点苦涩。
3月16日下午5点31分,民主与法制社记者拨通了徐娟的电话。她表示,自己还未下班,抽工作的间隙,聊一二十分钟应该没问题。
留守的孩子
“我们孩子是留守儿童啊。”电话另一头的徐娟有些无奈。
看到徐娟们的困境,北京师范大学儿童研究中心教授尚晓援提出:“我们目前最为需要的是能让留守儿童和父母团聚的法律法规,帮助这些家庭在父母工作地点团聚。”
然而,在上海工作了10余年,徐娟依然不能把孩子接到身边生活,只能让姥姥和姥爷帮忙照顾。虽说上海有面向农民工子女的民办小学,但由于离她工作的地方车程太远,“送去读书也不现实”。而距离近的公办学校招生条件却有着严格的限制,需要住房、户口、落户年限等要求,就算政策相对宽松的学校,也需提供父母社保证明。遗憾的是,“企业并没有给我们买五险一金”。
“融不进的城市,回不去的乡村”成了徐娟们的真实写照。然而,这还不是令她最烦恼的事情。过年回家,大宝好多次向她传递出不想读书的想法。“课本太难了。”孩子挫败的声音,每每让徐娟心疼,自己也只能和他多聊一些有意思的内容,来转移孩子的注意力,以增加他对学习的兴趣。
令人高兴的是,大宝很喜欢学校新来的老师。这位老师会带领孩子们做游戏、画画、唱歌。“如果不读书了,很舍不得这位新老师。”孩子对妈妈说。
新老师是“麦田计划”的志愿者。2005年,一位画家发起了这项计划。当年,这位画家到云南山区小学支教,小学的女校长对他说,孩子们从小到大,没看过一本课外书,请他帮忙筹集一些,“旧的也行”。
偏选地区对教育的渴望让很多公益人行动了起来。“麦田计划”致力于改善中国贫困山区孩子的教育环境。
大悟县也来了很多志愿者,这些老师资助孩子们读书、兴建校舍、成立图书室,义务支教。
大宝告诉妈妈,支教结束后,新老师应该会离开学校。交谈中,孩子稍显落寞,但他已经习惯了分离,就像每次和妈妈告别一样,“总会离开的。”
每天,人们都要面对多种团聚和分离。最令人痛心的或许就是父母和孩子天各一方。这一点,在美国读书的周蕙深有体会。
周蕙今年28岁,和丈夫一起在美国读博士。因为第一学期没有奖学金,父母筹集的几十万元已捉襟见肘,只能把孩子放在国内。好在公公婆婆均已退休,有时间和精力帮忙照看孩子。
孩子不足3岁,却出奇的敏感而早慧,他会自如地给妈妈发微信,拨打越洋电话,等对方接通后,甜甜地说上一声“爸爸妈妈,我爱你”,却从来不央求他们马上回家;他听到“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的摇篮曲时,会默默翻身趴在床上装睡,悄悄地哭泣,不让爷爷奶奶发现他的眼泪已经浸湿了枕头;碰上与妈妈视频聊天,情绪不好时,会装作不经意地从视频前走过,不刻意答话;有时奶奶做饭不能兼顾他,小朋友会推着小火车自言自语:“我的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个有着土家族和汉族血统的孩子,似乎在印证着“远距离血缘,后代优生”的说法。但周蕙却希望,“我们宁可孩子笨一点,不懂离别,也不会体会其中的痛苦。”
不愿别离的家人
出生在北京的雪儿刚满两岁,喜欢玩沙子。3月13日,妈妈陈敏刚刚将她带到儿童游乐园门口,小姑娘便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沙堆,尖叫着将一捧沙扬到了空中。
看到女儿扬起的沙尘,陈敏一阵恍惚。
婆婆生病,孩子幼小,自己和丈夫都要上班,分身乏术,而距离孩子上幼儿园还有9个月……
“雪儿,妈妈带你去姥姥家好不好?”陈敏和孩子商量,姥姥家在山东威海,海边的沙滩上有好多沙子,小朋友都喜欢去玩。
孩子虽然不知道海边,却听懂了沙滩,又弯腰捧起了一把沙子,扬到了空中。
让沙子迷了眼的陈敏,眼睛通红,伸手把孩子抱进怀里,说:“还没送你回去,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此前,因为工作出差,陈敏和孩子最长时间的一次分别,仅有一周时间,想到这次要分别将近一年的时间,她有些伤感。
事后,陈敏与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聊起这件事情来,调侃道:“怎么我家孩子也成了留守儿童了?”
陈敏并没深究“留守儿童”的定义。其实,按照官方的说法,“留守儿童是我们国家在城镇化过程中出现的一个新群体”。因为农民工进城,其留在家乡的子女就成了留守儿童。我国有2.4亿左右农民工,留守儿童约6000万。
如此看来,周蕙与陈敏的孩子显然不在其列。但是她们因工作求学等原因与孩子分离,构成了“非典型性留守儿童”。
如今,周蕙申请上了助教的职位,每个月有将近2000美元的工资,丈夫的奖学金也即将发放,两人不用再为钱的问题发愁,终于可以把孩子接到美国团聚了。
周蕙一家人的团聚已经提上了日程,孩子也能结束“留守”儿童的生活。但徐娟还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返回家乡,她说,如果政府多为农村人口举办一些就业培训,提供创业支持,“我应该会回家。”
毕竟,她很担心“功课太难”的老大,也很想念间歇性不认识妈妈的老二。而孩子的二姨妈马上要生孩子,也是需要照看的时候……
采访结束后,她给记者发了一条短信,说:提到孩子的问题,我有些情绪激动,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没能给他们创造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心里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