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的“姓”氏
为什么爸爸姓赵、妈妈姓庞,而我要姓吴……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听到学生背诵百家姓的声音,吴晓阳产生了片刻的恍惚,心中苦笑:“全国568个姓氏,十几亿人,能有几人像我一样是‘张冠李戴’的。”
23岁的吴晓阳,是山东省某市的一名小学老师。“时常教育学生要诚实守信,可我自己却连真实的‘姓’氏都不敢向外人透露。”
她的这点小秘密,无非和两个字有关——户口!
命犯羊年?
1990年,庞玲和赵建国结婚了。
成亲后不久庞玲便有了身孕,算算月份,孩子将在下一年的3月末出生。“是个属羊的。”
老辈人迷信,认为属羊的孩子命不好,“十羊九不全”。庞玲夫妇倒没有那么多计较,既然怀了就想生下来。
可是,怀孕7个月时,庞玲因病住院,高烧40度,每天都要打很多抗生素,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而此时,她竟然有了早产的迹象。医生建议她把孩子流掉,谁都不能保证孩子出生后是健康的,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诉她:“这孩子生下来,也将是社会的负担。”
这如同下了判决书一般的冷酷建议,让庞玲心生寒意。不过,她坚决地告诉医生:“就算是个傻子,我也养着!”
在母亲的坚持下,这个不被看好的早产儿出生了。果然如医生预料的一般,病症不断。
“如果孩子注定不成人,也就没有上户口的意义了。”看着体弱多病的孩子,庞玲有些灰心,却又期待冥冥之中有奇迹出现。于是,她给孩子起名“晓阳”——乌云再大将会被太阳驱散。
有了名字之后,孩子竟真的像妈妈所希望的那样,一天天好了起来。虽然身体不如同龄孩子健康,却出奇的聪明伶俐,刚满1岁便已会背诗识字。
笼罩在晓阳头顶的“羊年阴云”似乎正在散去。
按规定,庞玲还可以生育二胎。她寻思,等二胎出生后,一起给两个孩子办户口。
成了“小黑孩”
事情并未按庞玲的想法发展。
两年后,二胎生下来,仍是女孩。这在传宗接代观念严重的中国北方农村,“没生儿子几乎是不能被原谅的事情。”
如果给晓阳和妹妹两人落户口,两个生育指标将全部被占用,她将失去了拼三胎生儿子的机会,偷生又将面临高额计划生育罚款的风险。
我国《户口登记条例》规定,对出生的中国公民登记户口,没有任何附加条件。1988年,《公安部、国家计生委关于加强出生登记工作的通知》也禁止各地设立“限制超生婴儿落户”。但是,超生罚款与新生儿入户捆绑一直是地方通行的“标配”。
怎样才能不被罚款而生育第三胎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晓阳上户口了!
2岁的晓阳养在姥姥家,赵建国村里的乡亲们并不知道这个大女儿的存在,索性一“黑”到底。
随着年岁的增长,“小黑孩”晓阳多了些与计划生育干部“斗争”的经验。每当听到查“小黑孩”的人来了的消息,姥姥就会带着晓阳到处跑。夏天,她们会跑到河边的芦苇荡里,一呆就是一下午。等风声一过,回到家的姥姥和晓阳的身上已被蚊子盯满了红疙瘩。
“最恐怖的是冬天。”12月15日,晓阳对民主与法制社记者介绍,姥姥家院墙外有一堆玉米秸垛子,姥姥在其中挖出了一个空间。查“黑孩子”的人一来,她就会将晓阳藏在里面。黑暗、狭小,甚至不时有老鼠跑过,哪怕是吓得浑身发抖,晓阳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小黑孩’不能被发现”。
丰富的“斗争”经验,造就了晓阳非同一般的忍耐力。“再惊险的情况,我都能一声不吭。”晓阳笑着说起了自己4岁时遇到的事情。
一个夏日的晚上,姥姥因为有事外出,便把屋里开灯院门落锁,留下了晓阳一人躺在床上。床上挂着老式的蚊帐,躺在里面的人能清楚地看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清床上的动静。
姥姥走后没多久,有位穿黑衣戴黑色口罩的人进了门。躲在蚊帐里的晓阳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在家里翻箱倒柜,最后拎走了一包东西……直到,姥姥回家之后,才放声大哭。
“直到现在,晚上我还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事情过去了将近20年,但“小黑孩”的记忆,还是对晓阳造成了很深的影响。
“我到底姓什么?”
东躲西藏的日子竟也过得飞快,转眼,晓阳便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在相邻城市当小学教师的二姨把晓阳带到了身边。
临行前,妈妈给晓阳起了一个大名——庞晓伟。在此之前,晓阳一直没有姓氏概念,她不知道妈妈姓庞,爸爸姓赵,二姨家的姐姐和哥哥姓李。
上学第一堂课,老师让同学们做自我介绍。晓阳却忘记了自己“新鲜出炉”的大名,直到老师拿起作业本,发现了“庞晓伟”三个字。
每个上学的孩子几乎都要提交户口本等材料之后方可入学,所以,计划生育工作人员也不会到学校里面“搞突击”。
在二姨的庇护下,没有人知道庞晓伟是“小黑孩”。她终于不用再战战兢兢度日。有时还会和哥哥姐姐开玩笑:“我是不是也可以姓李啊!”
“可以啊!”哥哥姐姐回答。
童言无忌。他们不知道有人还真希望“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也姓李,毕竟这个孩子和她“二姨”长的太像了,如果晓伟真是这家的孩子,她那位在党政机关当公务员的“姨夫”将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受到党纪处分。
终于,姨夫被别人“告”了,理由当然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虽说结果有惊无险,但家里人认识到:必须要给晓阳上户口了!
1997年,晓阳上二年级,寡居多年的大姨改嫁,晓阳被当作大姨的女儿将户口落到了新家庭。改名字叫吴晓阳。而这一年,弟弟出生了,晓阳“觉得与有荣焉”。
此后,不管是上大学、出国留学还是教师注册、结婚登记,所有的有效证件上,都显示的名字为吴晓阳。
晓阳终于成功脱“黑”,但我国的“黑户”大军依然庞大。
“终此一生,我都不可能跟随爸爸姓赵,只能姓吴,但好在有了户口。”晓阳现在已经怀有身孕,孩子出生后或许会有“为什么妈妈姓吴,姥爷姓赵”的困惑,但是这个孩子无论男女,将绝对不会再经历“小黑孩”的噩梦……
(受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不交代其生活的城市名称。配图与内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