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出租车遭遇“成长阵痛”

学者预计垄断地位维持时间不会超过5年

    互联网专车挤压、高额“份子钱”，让传统出租车司机“压力山大”。他们认为专车司机分享了蛋糕，民众却为此叫好，学者直指“不合理管制”，问题根源在于“高度垄断导致市场供需矛盾突出”。

　　“市民都开着手机在等优步。”从业31年，的哥老汪第一次感到“压力山大”。同样“压力山大”的还有一线执法人员。一位运输管理系统的执法人员称，只要出去执法，他的背影就会被专车司机传到网上。

　　在互联网专车与高额“份子钱”造成的双重压力下，长春、济南、成都、南昌、南京、杭州、武汉等多地出租车行业的哥的姐开始抗议和罢运。

　　2015年5月18日，上海大众交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杨国平在“上海出租汽车信息服务平台”发布会上称，“目前已有15个城市发生大规模的不稳定事件。”

　　在中国各省市，由互联网打车软件引发的出租车市场矛盾正在激化。但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副教授蔡乐渭称，“传统出租车司机以专车司机为敌人实施过激行为完全找错了对象。”

“专车”来袭

    出租司机认为专车司机分享了自己的蛋糕，但官方舆论却为“专车”挑战出租车公司暴利模式叫好。

　　像柯达遇见数码相机，诺基亚遇见苹果，传统出租车行业正在经历内外双重压力带来的阵痛。但熟悉移动互联网市场的多位人士表示，这种危机在2012年已经开始了，甚至更早。

　　2012年6月，1983年生的江西铅山县毛头小伙子程维，为“解决中国城市交通正在面临的困境”开始培养“大移动互联网时代下引领用户现代化出行方式”的“滴滴打车”软件。

　　随后，程维创立的小桔科技公司陆续迎来腾讯、中信产业基金多轮投资，并迅速发展。2014年8月，滴滴打车又推出了“为高端商务出行人群提供优质服务的产品”的第二款产品，并形成了用车行业全覆盖。

　　几乎在同时，起步于美国旧金山的互联网企业优步进入中国，他们“以移动应用程序链接乘客和司机，提供租车及实时共乘的服务”为理念快速扩张，2014年12月起，大举与私家车主合作，推出主力产品“人民优步”。

　　“人民优步”以“收入丰厚，工作自由，自己做自己的老板。为解决城市交通贡献一臂之力”为宣传口号，以北京出台的《小客车合乘指导意见》给予市民拼车合法身份为契机迅速发展。

　　2015年3月开始，优步对入驻私家车主展开强势补贴，以前需要缴纳的20%平台费被返还，对乘客打折的折扣费用直接补齐。对乘客推出7折、5折，甚至1折低价乘车费。

　　优步的做法使滴滴乘客大量流失，仅3月环比销量增长幅度就降低了50%。5月13日，滴滴开始回击，先宣布在北京等8个城市上线“滴滴快车”，随后又称投入10亿元让全民体验快车。二者的区别在于，快车没有起步价，相对滴滴专车更低廉。

　　这让本就生存艰难的传统出租车行业雪上加霜，以至于多地出租车司机与互联网专车司机直接发生冲突。4月30日，在浙江杭州市凤起东路立交桥下，一名出租车司机因揽客与优步司机发生冲突，踢坏了对方轿车保险杠。5月27日，河南郑州长江路大学路附近，几十位出租车司机聚集到当地滴滴打车总部，讨要说法。6月12日，杭州两名当地出租车司机疑似“钓鱼”专车司机，引发了大量专车司机围攻。

　　出租司机认为专车司机分享了自己的蛋糕，相关部门对黑出租、套牌出租整治力度不够，但官方舆论却为“专车”挑战出租车公司暴利模式叫好。比如《人民日报》质问“‘专车’分蛋糕，你提供的蛋糕，够市民吃吗？”新华社评论称，出租车经营权的垄断，养肥了少数人，害苦了一批人。

“管制”之痛

  “传统出租车管制政策僵化、利益格局调整困难，导致大中城市出租车供给普遍存在不足。”

　　伴随着互联网专车竞争的白热化，传统出租车利益受到的“侵犯”亦愈演愈烈，由此爆发的群体性事件此起彼伏。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刘东根认为，问题根源在于“高度垄断导致市场供需矛盾突出。出租车司机交了高额份子钱，必然希望市场上出租车越少越好”，同时“出于市场竞争考虑，通常都会反对政府增加出租车数量”。

　　“这导致很多大城市在很长时间内没有增加出租车数量，从而出现了严重打车难问题。”在刘东根看来，这让传统出租车司机站在了行业改革的“风口浪尖”上，既成了体制的受害者，又成了新型出租车运营模式下的牺牲品。

　　东南大学交通法治与发展研究中心执行副主任顾大松认为，城市交通具有地方性，出租汽车管制也是如此，政府对巡游出租汽车实施数量管制也是基于城市公共资源公平利用的需要。

　　但“传统出租车管制政策僵化、利益格局调整困难，导致大中城市出租车供给普遍存在不足。且因行业分配机制不合理，使其服务质量难以有效提升”，顾大松表示，我国旧有的出租车服务以巡游出租车为主，缺乏个性化、差异化的约租车服务，不能及时跟进城市居民日益提升的多样化出行需求。

　　顾大松介绍称，目前我国有100多万辆出租汽车，200多万出租汽车司机，年客运量约300亿人次。滴滴打车总裁柳青提供的数据显示，近40%的人打不到车。

　　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国出租汽车行业主要采用个体化模式与公司所有制两种经营管理体制，即出租车“牌照”本身是具有收益的。

　　有调查显示，由于城市牌照数量的严格限制，出租车营运权已经从上世纪90年代的几千块涨到70万元左右。部分地区15年运营权需换三辆车，其成本加上营运权高达100万元左右。表面上不用缴纳“份子钱”的个体化出租车司机，平均每月的成本也近6000元。

　　相对个体化模式运营，公司所有制因统一维修、管理等可以有效减少经营的成本，但同样受制于“牌照”的严格管制，由此衍生出牌照费、有偿使用费、份儿钱、承包金等。比如：北京的哥每月需向公司缴纳“份子钱”6000元左右，浙江义乌要交8500元左右，南京要交7000元左右，成都每天出租车份子钱高达400元。

　　“一个开放的市场，不应该限定经营的模式。”蔡乐渭认为，出租车最大的问题在于不合理管制，“无视公众需要，无视从业者呼声，无视市场规律，无视技术发展”，应该任其自由竞争，各自发挥特长，满足不同市场需要。

放开与尊重

  “要充分认识到出租车行业的市场性，充分尊重市场规律，放开出租车市场。”

　　市场很残酷，当移动互联网来袭，传统出租车司机逼迫转型。杭州的哥朱师傅身边的朋友纷纷“用优步接活去了”。杭州市出租汽车行业协会秘书长许增期称，目前杭州出租车司机离职潮越来越猛，最近杭州更新的出租车约有三分之二闲置。

　　但在山东省政协组织的一次座谈会上，济南出租公司的代表称，公司收取的4000元“份子钱”里有车钱、保险费、GPS等等。“我们收的只是个管理费。份钱里只有7%是公司的利润。而且这个收费标准也是经过物价部门核准的。” 

　　这场由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出租司机、专车司机、出租公司、市民代表、交管部门、滴滴打车参与的座谈会，最终并未找到问题瓶颈的真正突破口。

　　“要充分认识到出租车行业的市场性，充分尊重市场规律，放开出租车市场。”刘东根称，出租车行业改革的难点在于“政府过度干预市场观点的转变”“垄断利益集团的阻碍”。他建议，传统出租车正视科技发展，主动接受新技术应用，适应市场和技术变化。

　　“传统出租车司机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来自不公正的体制，而非创新竞争者。”蔡乐渭的观点与刘东根不谋而合。在他看来，传统模式的出租车行业不可能完全消失，但会急剧缩水，“打车软件的兴起至少说明市场需求是多样化的，不可违背，只可顺应。”

　　然而，据媒体公开报道，优步、滴滴等互联网专车企业已脱离传统以打车交易额为利润收入的运营模式。它们不向用户收费，主要依靠第三方广告等其他服务收入。

　　滴滴公司仅4月广告收入已达3000万元左右，这尚且不算通过打车软件的在线支付功能形成的巨大资金沉淀。优步虽然强调所得车费全部返还给司机，但其中20%车费返还的时间差也形成了资金沉淀。

　　在用户身上，传统出租车公司除打车交易收入外，几乎没有其他盈利模式。尽管蔡乐渭也认为，互联网专业平台仅仅是出租车行业的重要参与者、具体交易撮合者，运营者与乘客之间的交易不可能消失，但传统出租车人亟待改变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这从中央及诸多地方政府正在酝酿的“出租车改革”也可窥见一斑。2015年全国两会期间，交通运输部部长杨传堂表示应鼓励拼车出行。李克强总理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出了“互联网＋”理念。2015年5月21日，交通运输部运输服务司副司长王水平透露，深化出租车行业改革工作小组已经拿出出租车行业改革初稿，正征求各方意见，抓紧修改。

　　与此同时，浙江义乌大胆“试水”，提出要在2018年完成出租车改革，之后全面放开出租车市场的准入、数量及价格管制。6月16日，上海召开《关于加快推进本市交通行业科技创新的若干意见》新闻通气会表示，2020年前，上海公交APP将整合多种客运功能，考虑集成智慧停车功能，还将加大开展新能源汽车分时租赁业务等系列新政出台。

　　但在鼓励“互联网+交通”快速发展的同时，如何规范管理再次成为新问题？按照现行法律法规，目前专车运营的确处在“灰色”地带，稍有不慎，即陷入“违法经营”。另外，李克强总理鼓励“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专车”正是新的社会经济背景下技术与思维创新的体现，即使私家车参与“专车”经营，也不能因其触动出租车行业传统利益格局而一棍子打死，更不能以规范之名，通过数量控制等手段将其管死。

　　在蔡乐渭看来，出租车行业改革的关键在于管制者是否能下定决心遵循市场规律，顺应技术进步，回应公众需求，积极主动改革。顾大松认为，应该允许突破现有法律规定先行先试，要依照法定程序经授权后开展试点。刘东根预计，传统出租车行业垄断地位维持时间不会超过5年，在目前双方博弈阶段，其已处于劣势。但有了互联网专车后，沈阳的哥杨师傅很少揽到“打表几十块钱，对方上车直接给100元，并示意不用找零”的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