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委书记群体形象60年变迁》说起

　　谢志强和他的学生姜飞云是国内研究县委书记这一群体的最早学者之一。早在2009年10月，他们联合署名发表的文章《县委书记群体形象60年变迁》，就曾引发媒体热议。

　　谢志强的身份是中共中央党校社会学教研室主任、教授，姜飞云（目前是在读博士)当时刚刚从中央党校社会学硕士研究生毕业。

　　这篇至今仍不多见的关于县委书记的文章，按照历史发展的脉络，以新中国成立初、改革开放的1978年、进一步扩大开放的1992年、21世纪初为时间节点，对1949至2009年60年间的县委书记形象、代表人物、时代赋予县委书记的特点，都给予一一分析和解读。

　　从组织和领导人民群众如何摆脱贫困、战胜挑战，到能破旧立新、敢作敢为；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到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奋斗目标而努力的关键期。不同的时代，显然赋予了县委书记不同的责任，也涌现出焦裕禄、吕日周、仇和等一大批杰出的县委书记代表。

　　在文尾，作者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不论县委书记在实践中树立怎样的群体形象，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必须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把提高党的执政能力、保持和发展党的先进性，将实际工作体现到领导科学发展、促进社会和谐上来，落实到引领地方发展进步、更好代表和实现当地群众的根本利益上来，为科学发展，为全面小康社会建设，为现代化目标的实现提供可靠的政治和组织保障。

　　即使到今天，再重读《县委书记群体形象60年变迁》一文，包括“做焦裕禄式的县委书记”等提法仍为中央所提倡。一篇文章何以能在6年的时间里持续得到媒体的关注？近日，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走近两位作者，了解文章背后的故事。

县委书记形象与

“四个全面”密不可分

　　“这篇文章是在我们两人初步商量的基础上，由姜飞云写作初稿，我来最后审定的。”1月25日，谢志强教授告诉记者。

　　文章写作发表于2009年10月。谢志强介绍，2009年刚好是新中国成立60周年，各个方面都在总结，这是该篇文章写作的大背景。

　　此外，就在写作前一年的2008年10月，中央发布了《中国共产党党校工作条例》，规定省委党校负责轮训副厅级干部、正处级干部（非县委书记）以及乡镇党委书记，而对县委书记的轮训，则由中央党校负责。这在当时看来，的确是一项重大变革，是对县委书记地位重要性的一种肯定。

　　2008年前后，国内还出现了几个与县委书记有关的新闻事件，比如动用警力进京抓记者、“阅兵书记”、离任前突击批发数百顶官帽等等县委书记弄权事件，以及同一时间发生的几例群体事件，引发舆论关注的同时，也带来了整个社会对县委书记这一群体的重新审视。“2009年9月，适逢《人民论坛》向我约稿，基于以上背景，最终促成了这次机缘性合作。”谢志强回忆。

　　提起谢志强，就不能不说他的“系统改革论”观点。2013年11月，十八届三中全会结束不久，他在深入研读三中全会《决定》的基础上，在国内第一次提出了一个新的指导思想，认为系统改革论是一个重大的战略思想，应当成为全面深化改革关键期全党的行动指南，这一观点轰动业界，该观点还名列《2013年度最具价值的100个观点》之一。

　　2006年以中央党校为主体对全国县委书记进行新农村建设培训时，谢志强负责讲城乡一体化，他讲课经验丰富，前后培训学员达1500多人。无论从教学和科研的角度，谢志强说他都在一直关注县委书记这个事关城乡统筹发展的非常重要的群体。

　　对于《县委书记群体形象60年变迁》一文，谢志强认为这是对新中国成立后县委书记群体形象进行的一次梳理，而不单纯是对个人。

　　对于个别县委书记出现的问题，他的观点是：“培养一个县委书记是很不容易的。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是好的，个别县委书记犯了错误与其个人修养有一定关系，但也说明我们的制度建设有需要大力完善的地方，既要治标也要治本，十八大以后，我们党也一直在想办法，要进一步加大力度解决这一问题。”

　　一个可喜的局面是，近几年，尤其是八项规定后，各级领导干部包括县委书记，整体形象都有了一个提升。县委书记更加注重地方全面的发展，注重生态建设，注重发展与稳定的统一，并主动适应经济发展的新常态。

　　谢志强认为，中央在这个重要时间点，提出要用3年时间全面培训提升县委书记，与系统改革论指导思想下的“四个全面”（即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从严治党）有密切关系。县委书记的培训、县委书记的提升、县域治理体系的现代化建设都是在“四个全面”的布局中，“我认为今后一定要围绕‘四个全面’、围绕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提升领导干部治理能力来打造县委书记这个群体，提升他们的水平，塑造他们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新形象。”

　　“没有县域的小康，就没有全国的小康，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是我们当前最大的政治任务，县委书记无疑是实现这一任务的主角，必须着力培训好。”谢志强说。

县委书记是

县级政改的关键

　　《县委书记群体形象60年变迁》的另一作者，在山西省纪委工作的姜飞云此后也一直保持着对县委书记这一群体的持续关注。而就在采访谢志强之前，本社记者也就文章中的细节问题对话远在太原的姜飞云。

　　记者：为什么文章会把县委书记群体形象分为4个阶段来解读？

　　姜飞云：县委书记作为一个政治符号显明地进入政治视域，是从新中国成立开始的，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改革同步映现于党和国家各个领域。

　　也就是说，中国特色主义的历史进程，必然影响县委书记群体形象的塑造。所以，我和谢志强教授主张以此为逻辑主线对县委书记群体形象变动的特点和阶段进行划分。实际上，大凡在时代变迁的大背景下展开的所有事件、涉及的所有群体和人物，无不带有该时期的发展印痕，展现出与时代契合的特点。

　　记者：写作过程中您和谢志强教授产生了怎样的共鸣？

　　姜飞云：谢教授和我有两个共识。

　　其一，县委书记的群体形象是“变动”而不是“静止不变”的。发展是一个从低到高的过程，而变动本身却不含这样的价值评判，虽然县委书记群体形象在不同阶段各有其特点，但我们很难对其优劣从历史和现实两个维度一概而论。

　　其二，我们只有确立一条主线，才便于论说县委书记群体形象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形象好不好，取决于我们的标准高不高。现在我们仍在怀念焦裕禄，把他作为县委书记的永世楷模、恒久标杆，可我们究竟是怀念和学习他什么呢？谢教授和我都认为，应该是他朴素实在的角色本分。即在其位谋其政，县委书记的职责是什么，你就应当做什么，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应追责。焦裕禄、吕日周等人就以实际行动诠释了不同时代对同一角色的不同职责要求。

　　基于上述共识，我们认为，县委书记群体的理想形象和实际形象都终将是以少数人为代表的个人形象。县委书记代表人物达到的高度，应当是我们追求的向度。

　　记者：文章发表后大家的看法和业界评价怎样？

　　姜飞云：文章发表后数百家网站转载，不少学术研究文章对文中的观点予以引用。

　　之后我在与20多位县委书记的交谈中谈到这个问题时，他们对“时势造英雄”这一县委书记形象确立的内生逻辑表示赞同。多数人认为，每一历史时期都有与其他阶段不同的发展环境，县委书记永远处在新的“时事”环境中，是放胆试、大胆闯还是稳着走、随大流，从根本上决定了县委书记能否成为不同时代公认的“英雄”。这些县委书记同时也认为，自己几乎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如果真心想做事，时时都可能成为“英雄”。

　　记者：对于个别县委书记存在的腐败问题，如何加强制度建设，切入点和突破口在哪里？

　　姜飞云：近几年查处了不少县委书记腐败案件，如山西省去年就查处了17名现任或原任县委书记。个人认为，选好用好县委书记的关键，是选任方式的革新。

　　古代对县令（县长）的权力约束，靠的是儒家的人格修养、忠君思想，对荣辱声名的敬畏等政治伦理。在现代社会，单靠县委书记对党的事业的信仰，对制度律令的昭彰，实践证明仍不足以对权力形成有效制约。怎么办？众所周知，“在其位谋其政”“一诺千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等传统精神与西方政治伦理遵循的契约精神在本质上是暗合的，就是说，县委书记和职业经理人一样，本质上应当受信托责任的约束。只有这样，才能更有效地遏制腐败。我们期盼今后有更多涉及政治体制改革的、借鉴人类优秀文明成果的大胆尝试。

　　记者：县委书记形象变化的趋势如何，时隔五六年后，县委书记形象又有了哪些变化？

　　姜飞云：说实话，这几年我很关注县委书记这一群体的变化，事实上也确实有了一些变化。

　　五六年前，县委书记在大众视野中展现出来的是绝对权力，比如大家看到的是他们在干部任用选拔、工程项目建设等方面“说一不二”，比如公检法司的具体事务难免其违规染指，比如有的县委书记将动辄上亿元资金的项目拍脑袋决策，有的县委书记把县财政当成自家的钱袋子，财政局长成了自己的管家，花钱“任性”得很。

　　五六年之后的现在，受十八大以来中央八项规定、反对“四风”、群众路线教育活动、反腐败高压态势持续形成、权力制约体制机制不断完善等因素制约，县委书记在许多方面已经“规矩”得很，凡事已经“低调”。

　　但同时，怠政懒政现象也开始出现，其形象特点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安自保”。其表现之一就是，在总结汇报2014年工作时，许多县委书记的工作开始变得云山雾罩，底气十足的实绩已较前几年大为减少。

　　比如在山西南部一个人均财政收入曾达1.3万元的山区县，受访的几十名干部群众没人能切身感受或粗略地说出其县委书记这几年将数十亿的财政收入支配到了什么地方。

　　记者：在新的时代，您理想中的县委书记应该是怎样的形象。

　　姜飞云：从根本上来说，我不大希望看到充分展现个人魅力的县委书记，因为这种人的出现可能太过偶然，这不是治县理政的常态。

　　我个人希望看到的，是在一个成型的体制机制下，一个县委书记按要求把自己的“课业”完成好，争取得高分甚至满分。在这样的体制机制下，县委书记一职由具备能力素质的张三或李四来充任，区别都应当是不大的，有谁想擅权专断，也应是不大可能的。只有在这样的治理结构中，县委书记才能和其他所有层级的公务员一样，展现出这个群体应有的“为人民服务”的形象。

　　记者：关于《县委书记形象六十年变迁》，下一步是否有续写的愿望？

　　姜飞云：目前世界各个国家都存在日益严重的社会危机，中国也不例外，特别是县域成为社会矛盾的集中区和多发区，执政党必须进一步适应社会变化。

　　中央正在全面深化改革，包括政治领域的改革，县委书记是县级政改的关键，特别是十八届四中全会依法治国的旗帜再度高扬之后，县委书记的角色需要更好地转换。比如，县委书记既要做好上级党组织的代理人，又要成为所在地群众的代言人；既要作手握重权的“诸侯”，又要作依法执政的“模范”；既得是统管全局的“家长”，又得是责任明确的“班长”。

　　在一定程度上讲，县委书记的角色，将影响党旗的颜色。对于这一群体的形象，谢志强教授和我都会持续关注，而且谢教授在中央党校工作，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会适时续写相关文论。

  （编者注：姜飞云，1975年2月出生，法学博士，现工作于山西省纪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