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鹏:职业公益法律人的民胞物与
在现实的社会评价标准中,做公益并不是一个法律人最好的职业选择,但是丁鹏却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并且乐此不疲。这位年近而立的青年,在珞珈山下的公益法中心里,通过推动一个个项目的开展,践行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2014年10月,在武汉第九届“尚权刑辩论坛”现场,丁鹏提到了从法律援助的视角保障律师的刑事辩护权。虽然在看守所阶段的刑事法律援助,与律师的辩护有一点区别,但他认为,这是保障公正审判的前提。
当时,丁鹏向在场的200多名刑辩律师及专家介绍了“值班律师制度”——这是武汉大学公益与发展法律研究中心(简称“公益法中心”)在过去很多年里面一直在做的项目,他是项目的主管。
主席台发言结束,在返回座位的途中,丁鹏迅速被参加论坛的媒体和几位专家围住,“值班律师制度实践的可能性有多大?”“不会影响公安部门办案吗?”“值班律师在看守所里都干什么?”……
丁鹏站在会场的过道里,面对在座发问的专家,他身体前倾,详细回答了每一个提问。
“他成长得很快”
12月6日的长沙,丁鹏专门就自己负责的这个项目举办了关于“刑事法律援助与值班律师能力建设”研讨会。从邀请相关专家、实务人员到食宿安排以及会议主持,他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这些年啊,他的成长确实非常快。”深圳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彭勃私下里聊起丁鹏时评价道。
彭勃这些年一直关注刑事法律援助以及丁鹏的项目。3年前,彭勃第一次见到丁鹏是参加武汉大学张万洪教授的研究项目,“那时他刚走出校门,还一脸青涩,一身书生气。”而现在,他对丁鹏的快速成长评价很高。
几年前的丁鹏,正如彭勃评价的那样:青涩、内敛、沉默,而如今,他能本着民胞物与的精神,以湖北省为中心,到全国各地四处访谈,应酬往来,以及协调利益相关人。慢慢地,丁鹏具有了更加练达的人际交往能力以及看起来外向,甚至“话唠”的性格。
通过做项目调研和试点,他去过许多地方。比如说湖北黄冈的罗田县,他已经记不清到底去了多少次。
从2011年开始进行“完善未决羁押期间有效刑事法律援助机制”项目以来,每年他都要坐车来罗田两次。他对罗田县的熟悉,不仅是知道这里有特色的吊锅和特产板栗,而且罗田县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以及看守所的负责同志都认得他。
当看守所管教民警介绍情况的时候,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本和笔,认真记录和询问,像是求知若渴的学生。
丁鹏的身上具有某种“情怀”,这从他在不同场合,面对不同人一遍一遍介绍他的研究项目可以看出来,也可以从他在罗田县走访结束时,路上重复多次“每次来罗田都有新的进展,都有新的收获”的欣喜面庞上可见一斑。
中南民族大学副教授陈虎评价:“中国的权利制度结构是什么情况导致了权利的异化,呼吁的权利落实下来了又真正能够建成西方曾经所向往的权利吗?这值得我们反思。立法工作是宜粗不宜细,那么试点工作宜细不宜粗,这就是丁鹏做的工作,这是非常有意义的。”
探讨问题时,丁鹏喜欢双手抱在胸前,有时候右手会放在下巴处做沉思状;而放松状态的他总是双手随意插在西裤口袋里,并始终面带微笑。
工作时的他总是西装革履,他承认一方面是受欧洲西装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是因为导师张万洪,“他给我们上课一直都穿西装。”他很注重格调和细节,比如两天的会议,他会带两套西装,并且根据西服的颜色搭配不同的领带。
他在努力追求一种精英气质。“虽然我们关注的是些边缘的、残障的人士,但我们搞研究的要有精英的气质。”说这话时,丁鹏带着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仰面微笑,双眼透过厚厚的镜片散发着光芒。
职业选择
丁鹏的身上具有典型的湖北人的性格:温和、内敛,毫不张扬。
1986年春,丁鹏生于湖北荆门的农村,他在那里度过自己的少年时期。2003年他考入武汉大学法学院读书。研究生时,他师从张万洪教授进入武汉大学公益法中心实习,开始做项目。张万洪长期致力于人权研究和弱势群体权利保护,曾参与我国首个《国家人权行动计划》的编写,在一定程度上他对丁鹏的职业规划影响很大。
2009年,丁鹏以法理学硕士毕业,成为公益法中心第一名全职项目主管。对于职业选择,他淡淡地说:“这是一种现实吧,你实习的时候在哪个单位,毕业工作就可能留在哪个单位。”
刚毕业受邀做这样一份项目管理工作,丁鹏把它当作是过渡,或类似于欧美毕业生的“间隔年”。至少他跟家里的说法是,暂时先给老师帮忙,做项目,做研究。另外很有说服力的一个理由是:“我们做人文社科研究的,不能一直待在学校里,要先投身社会实践,有所历练,才能发现自己真正的研究兴趣和好的研究方向。”
没想到时光荏苒,在公益法中心丁鹏一下子就做了5年。过去的5年,他庆幸自己依然有阅历、知识、技能等方面的成长,未曾辜负自己的青春。
但是,每次跟同学好友聚会,他都要面临怎样跟大家解释自己的职业规划问题。刚毕业的一两年,大家都处于职业发展的探索期,差别不大。慢慢地,同学们开始安顿下来,做律师、公务员,进银行和企业,出国深造等等。然后,他们挣钱有了积蓄,买房买车,结婚生子,定居各地。而自己,虽然相比其他公益机构的工资会高一点,但在同学中依然有所差距。
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做项目有一个对丁鹏来说很诱人的“福利”——出国交流。
在机构的支持下,丁鹏已经去过欧洲和东南亚的几个国家。“可以遇到不同的人,听到不同的故事,看到不同的风景。”他开心地回忆起那段经历,“能够通过很多当地的法律与发展项目,反观中国社会数十年法治进程的坎坷,进而从世界通史发展的角度,比较中西文化,体会800年来宪政发展的潮流,为自己的求知与力行找到理想支点。”
独当一面
张万洪教授对中心工作人员的要求是必须能独当一面,自己承担项目。
而刚开始做项目时,丁鹏面对比自己年长、资历深的学者也会“默默飘过”,但经过几年的历练以后他已经跟很多专家、学者成为朋友,并使他们参与到自己的项目中来。
丁鹏喜欢举办这样的会议:把学界和实务界的人聚到一起,不用特意排座位,大家随便坐,自己写自己的名字做名牌。并且,丁鹏办会议最开始有一个特色的环节:与会人员按照自己省份所在纬度排序,站成一排,自报家门。
在这次长沙举办的研讨会上,大多数与会者都是丁鹏的“老熟人”,以至于会上互动氛围特别好——有争先恐后发言的律师,也有毫不忌讳“泼冷水”的教授。
12月7日中午,研讨会顺利结束,吃完自助餐的丁鹏长长地伸了下腰骨,整个人的状态都轻松了许多。对于“值班律师”这个项目,他说,“到年底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接下来,“还有其他的项目要做,同事的活动也要帮忙、参与。”
很忙——这也是他对自己生活状态的评价。他甚至于要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每天要做的大量琐碎事情,以防遗漏。
法律与文学
对丁鹏而言,读书、求知已成为他业余生活的重心。
前段时间他读过一本作家格非写的关于《金瓶梅》的文学评论《雪隐鹭鸶》,他深受启发。
“许多文学作品都可以从法律的视角去解读,比如说格非的这本书。”他用依旧带有轻微湖北口音的普通话解释,“鹭鸶是一种白色的鸟,它隐藏在雪地里,只有当它飞起来时才会被发现。”
在谈论文学和法律的关系时,他提到最多的是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苏力,比如他谈苏力的《法治及其本土资源》:“公正审判是国际标准,我认识所有人都要按照这个标准去做。那么在中国怎么去做呢?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们就要看到基层的看守所、基层的法院、基层的办案部门等等,这些人他们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就这一套本土的逻辑而言,用本土的智慧、本土的试点推动公正审判的顺利进行,这是非常有价值的。”
他也喜欢读美学,研究法律与美学的关系。他说:“人权也是美学,对人尊严的践踏也是对美学的破坏。”
他读文学、读美学,但归根结底又回到了法律与文学、法律与美学的联系。看电影也是一样。大部分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隐遁在电影院黑暗的环境中,透过打在荧屏上的光影,思考影片情节涉及的法律问题。
当被记者评价说“原来你看电影也是带有目的性的”,他想了想赶紧反驳说:“也不是吧……比如《亲爱的》我就是纯粹去看的。”说完,大笑。
未来,丁鹏打算读完博士,“最开始(读博)的目的是想要在大学里教书,这也是我跟父母承诺的。因为欧美,包括香港的许多大学很看重你先在某个NGO组织里干几年,积累了经验,然后进大学教书。”
但现在他说并不一定会教书,“如果能够学以致用,投身公民社会组织建设和公益法行动,在实践中深化对社会的认识,将自己的才能服务于社会进步那更是两全其美。”
随着公益法中心建设的日渐成熟和自己事业上取得的进步,他会把自己的职业解释给父母和亲友们听。
“父母比较支持,他们只是担心我能不能讨到老婆吧。”说完,丁鹏嘴角上的两个酒窝又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