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3米:一个都不能少
中国铁路海拔最高车站派出所警察的故事
他们守护在青藏高原的铁路,守护着高原的百姓。他们在高海拔地区经历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艰难困苦,目的就是要保障铁路安全,为藏族群众做好服务。
他们就是中国铁路海拔最高车站派出所——青藏铁路公安局那曲车站派出所的警察们。
11月10日上午8时19分,从拉萨方向开来的T28次列车缓缓停靠在北京西站,颠簸了近40个小时的华旦,第一次踩到了北京的土地,他和同事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一切。几经询问,两人终于找到地铁口,看着匆匆的人群,他们却犯了难。
华旦是青藏铁路公安局那曲车站派出所第三任所长,此次来京是作为整个青藏铁路公安局的代表,参加全国铁路公安优秀基层所队干部先进事迹报告会。
华旦说:“尽管自己是铁路派出所的所长,可坐地铁还是头一次。望着扛大包小包民工模样的人,熟练地买卡、刷卡、进站,我这警察算是白当了。”
华旦和同事商量:“这次一定要到天安门看升旗。”
刚下地铁,华旦就接到电话,要求马上赶往铁路公安局,然后等待通知前往浙江嘉兴。
华旦有些失落,因为他答应同事、答应儿子,要带回一张在天安门前的留影,看来计划要泡汤了。他还想将天安门前的留影,拿到因公牺牲的第二任所长田峰的遗照前,“现在看来,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直面死亡
华旦之所以对田峰有如此深厚的感情,“是因为田峰救过他的命”。
2011年5月9日,西藏那曲地区还下着大雪,外面气温降到了零下20多摄氏度。华旦驾车从护路办返回派出所途中,看到一位藏族老阿妈蹲在公路旁,向警车招手,华旦停车后立即把老阿妈拉到车上取暖。
询问间,老阿妈说自己只身一人到县城看病,返回途中突降大雪,等不上车,冻得几乎昏厥。没有丝毫犹豫,华旦驾车翻越了两个海拔4900多米的山口,经过4小时的艰难跋涉,才将老阿妈送回家。
但返回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地面全部被大雪覆盖,尽管华旦一再小心翼翼,可车前轮还是陷进路基边的坑里,进退两难。
华旦下车找石块垫车轮,空旷的高原上,狂风呼啸,雪团包裹着冰块,不断地抽打着华旦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
华旦跌倒多次后,发现凭自己的力量无法解决眼前的困难,当他返回警车时,才发现麻木的双脚上,只剩下了一只鞋。还没来得急找鞋,华旦突然双目一黑,眼前所有的景象瞬间消失。
“完了,是雪盲症!我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恐惧和绝望充斥着华旦的每一根神经,情急之下,他摸到了车上的卫星电话,然后向田峰求救。
“你小子,一定给我挺住,打开警灯,等着我们,千万不要睡觉!”电话那边,田峰向华旦吼道,尽管华旦努力让自己清醒,但还是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华旦看到田峰和所里几个民警正围着他。这时,华旦意识到,是田峰带领大家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2012年10月9日,田峰在执行任务途中,突发高原疾病因公牺牲,华旦悲痛不已。“一直都想找机会报答田峰,没想到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1970年出生于山东泰安的田峰,1989年6月参加公安工作,历任西宁铁路公安处押运队警士、西宁乘警支队乘警长、青藏铁路公安局法制监管处副主任科员、拉萨铁路公安处特警支队副支队长,2008年到西藏那曲车站派出所担任所长。
而从担任那曲车站派出所所长到2012年牺牲,田峰累计巡线的线路长达10950公里,平均下来,每天走过的铁路里程超过10公里,同事们都叫他“田疯子”。
华旦告诉记者,西藏流传着一句俗语,“远在阿里,苦在那曲”,这是因为那曲处在一个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高寒缺氧、气候多变的艰苦环境中。
“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田所带领着全体干警,没有让辖区内发生一起危及行车安全的案件!”华旦对记者说。
田峰的牺牲,不仅对那曲车站派出所有影响,连沿线的藏族群众都不能接受,因为每次外出巡线,田峰都会清楚地记得谁家有人生病了需要药、哪个牧民没有酥油和糌粑,然后将车子的后备箱总是塞得满满当当。
“我恨那曲”
田峰牺牲后,那曲车站派出所的部分民警,思想开始出现滑坡,因为处在“生命禁区”,这种高原恶劣气候,随时会威胁到人的生命,甚至个别民警恐惧到“想要离开那曲”。
记者获悉,那曲车站派出所,所处的位置海拔4513米,是全国铁路海拔最高的车站派出所,随着2006年青藏铁路全线通车,该所也于当年成立。
目前,那曲车站派出所,管辖着安多、那曲、当雄3个火车站和400多公里线路安全,下设安多、当雄两个警务区,主要职能是确保辖区车站、线路安全,以及青藏线的安全畅通。
华旦告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青藏线翻越唐古拉山,进入到西藏的第一站便是安多站,而该站还是世界铁路海拔最高的有人值守车站,安多警务区更被誉为‘天路第一哨’,其中,今年35岁的白玛占堆,自2006年通车,就一直在安多警务区工作,无怨无悔。”
那曲车站派出所环境恶劣,对个人身体素质是个严重的挑战,所里有两位超过45岁的民警刘军和陈建平,教导员亢卫权今年也已经43岁,更多的是“80后”民警。
“无论哪个年龄段民警,都不同程度心肺增大,患有高原红细胞增多症、肺通气功能下降,个别民警还因当地水质不好,患上肾结石、胆结石等。”华旦讲到此处,眼角流下了泪水,“这里没有灯红酒绿,只有枯燥与寂寞的高原生活。”
而田峰的牺牲,带给所里民警的除了悲伤,还有队伍思想的巨大波动,稳定队伍思想、重振队伍士气的重担,就落在新所长华旦身上。
一次晚餐后,在所食堂餐桌前,华旦召集民警开展了一次谈心交流,在几个心直口快的民警带动下,大家把内心压抑的情感宣泄出来。
在那次交流中,有的民警说:“我没法面对田所的离去。”“这里的夜晚静得可怕,晚上睡不着觉,好像整个人悬在半空一样。”
有的民警还说:“每天都看不到几个人,说不上几句话,从那曲到了西宁,我们连马路都不会过,看到车都害怕……”突然一位民警喊道“我恨那曲”,大家都静了。
华旦说:“我也恨这个地方,我恨这里的艰苦和寂寞,恨它无情地夺走了田所长42岁的生命!可没有强烈的爱,哪有强烈的恨。我本来可以调回西宁,为什么没有走,因为不放心大家!我们一个都不能少。”
这次谈心后,民警们的情绪虽然暂时得到了疏导和稳定,可面对那曲的艰苦和寂寞,华旦和其他所领导,依然每天在想办法。他们首先想的办法就是:让民警们饮食更好些。
“那曲所曾先后雇了5个厨师,都是兴冲冲地来,不到两个月,就耐不住寂寞,急匆匆地走了,无论多么优厚的条件,也留不下一个人。”华旦说。
然后,华旦又想组织大家,工作之余进行体育运动比赛,但后来他发现,在那曲的高原环境下,不适合剧烈运动,如果造成缺氧,后果将不堪设想。
后来,那曲车站派出所借着全局警营文化建设之机,结合自己实际,筹建了高原氧吧和各类兴趣小组,民警业余生活可在氧吧里看书,到活动室里唱歌。
另外,在那曲车站派出所走廊两旁、派出所小院儿、文化活动室、食堂,都有一面民警亲手制作的中国铁路线路图。这些图上,在那曲的位置,都插着一面五星红旗,旁边醒目地写着“4513,意志如山”几个大字。
华旦说:“这是民警们坚守的承诺,也是他们心中的信念。”
艰难的抉择
华旦还告诉记者,比起那曲的高原环境给自己带来的寂寞外,最让他揪心的是来自对家庭的愧疚,而这种愧疚,也充斥着整个那曲车站派出所。
华旦今年42岁,老家位于青海省化隆县,从警之前服役于武警部队青海总队某支队,田峰也曾在该支队服役,但早于华旦两年。“转业前没想过做铁警,也没想过能在那曲这样的环境中做铁警。”
华旦的妻子琼嘎,是西藏昌都人,2006年,青藏线通车时二人结婚,但婚后爱人一直独自生活在西宁。2008年,华旦妻子怀孕时,华旦是那曲车站派出所分管安多警务区的副所长,为了照顾妻子,华旦便把爱人接到安多。
可他没有想到,因为妻子孕期时一直在高海拔地区,孩子一出生,就被诊断为患有高原先天性心脏病,医生告诉他:“由于高原缺氧所致,一些新生儿动脉导管无法闭合,促生了先天性心脏病。”
正因如此,华旦的孩子出生后,就被送进抢救室,无奈的华旦,只能在“病危,同意手术”的字样上,按下手印。
“看着孩子痛苦的小脸,听着他微弱的哭声,想着对孩子终生无法弥补的伤害,我躲着爱人,在产房外哭得撕心裂肺。”华旦至今不能忘记当时的情形。
幸运的是,华旦的孩子被抢救了过来,他和妻子为孩子取名扎西尼玛,但后续治疗依然是个难题,因为这样的病,动一次手术就要5万元,可如果不治疗的话,死亡率是20%,但接受治疗的话,死亡率仍有2%至10%。
随后,华旦的爱人带着孩子又返回西宁。至今,5岁的小扎西,已接受过两次手术,病情也基本稳定。
但由于工作原因,华旦平均3个月才能见到家人一次,有时会更久,“答应孩子的事情经常食言,孩子说爸爸说话不算数。”华旦对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说,“那时候天天想着能调回西宁,照顾家人。”
机会很快来了,华旦坚守安多将近5年时,他终于可以调回西宁公安处,但当时田峰所长突然因公牺牲,华旦临危受命,担任了代理所长,2013年3月,他的正式任命也下来了。
“我当时心境比较复杂,西宁那边是期盼已久的家庭,那曲这边是一个都不能少的同事,想来想去只能愧对妻子和儿子。”华旦说。
当琼嘎知道了这个选择后,就说了一句话:“你到那曲我没有怨言,可你还要待多久?你为小扎西想一想吧!”
可华旦最后想到,一是田峰曾经带领着大家,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二是那曲车站派出所承担着三个火车站和拉萨公安处近一半的线路安全,毅然选择留了下来。
此后,华旦能做的只有将小扎西的照片下载到手机里,每晚入睡前吻下手机屏幕。
“铁路是祖国的经济大动脉,铁轨延伸到哪里就得有我们铁警去守护,我无法选择在哪里当铁警,但既然守在了那曲,就要像钢钉一样,铆在青藏线上。”华旦至今也不后悔当初的抉择。
“像保护藏羚羊一样
保护青藏铁路”
实际上,在那曲车站派出所,像华旦一样的情况还很多,“所有结婚的民警都是两地分居,只能在休假时看望家人,因为这个地方太远,有些民警家人病危,就算第一时间往回赶,可能也看不上亲人最后一面,单身民警更面临找对象难的问题。”
华旦还告诉记者,那曲车站派出所的队伍里,不仅有“80后”,还出现了“90后”,“我们最小的民警黄涛,才24岁。”
“之前我认为‘80后’和‘90后’是在优越环境中娇生惯养的群体,但是在那曲,却是我们确保铁路安全的中坚力量。”华旦还称,“他们有活力,敢担当,能够迅速调整状态,如今,我们的3名副所长都是‘80后’。”
“他们想家了,就给家里人打电话,通过网络视频聊天,把家人的照片摆在床头。”华旦告诉记者。
尽管如此,这些年轻的民警也有思想动摇的时候。比如“90后”的黄涛,习惯了大城市灯红酒绿,到那曲不足两个月就有了辞职打算。
2013年10月的一天深夜,华旦在查铺时,发现黄涛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华旦想起第二天是黄涛到那曲的第一个生日。
怎么让这个才到那曲两个月,就已经想打退堂鼓的孩子,感受到家的温暖?华旦看着窗外的白雪绞尽脑汁。后来,华旦在第二天凌晨5时,就悄悄叫来其他民警,用铁锹在派出所院子里,堆起了一个直径6米的白雪蛋糕。
华旦带领着民警,用蔬菜代替水果,用金色的哈达摆出“生日快乐”4个字,还用红色的油漆写上了“黄涛,我们爱你!”
当一无所知的黄涛走出大门时,被这个“蛋糕”惊呆了,后来,早已躲藏起来的其他民警,从四周跑来,为他唱起生日歌。看到这一幕,黄涛冲回宿舍,拿出之前写好的辞职报告,当着大家的面撕得粉碎,然后抱着华旦号啕大哭。
事实上,让华旦最难以忍受的不是民警辞职,而是生病。“他们一旦生病,我必须忍痛割爱,逼着他调离那曲,就意味着我要彻底失去这个兵。”
28岁河南籍民警刘周磊,今年10月份,在执勤中两次晕倒,医生建议不适合在高海拔地区工作,可他却坚持留下,华旦虽然舍不得他离开,可考虑到刘周磊的身体健康,只能向上级申请调他去拉萨工作。
其实这样的事情还很多,华旦之所以这么做,首先是想保障青藏铁路安全运行,其次能为沿线的藏族群众做好服务。
两年来,那曲车站派出所已经帮扶藏族群众153人,为藏族群众捐款13000余元,与辖区3县8乡6镇51个行政村、21所学校签订共建协议300余份,并有86名沿线群众自愿担当青藏线义务护路员。
华旦说,自己喜欢陆川导演的电影《可可西里》,更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型:索南达杰。“他是为保护藏羚羊,与盗猎分子搏斗牺牲的,我要像索南达杰保护藏羚羊一样保护青藏铁路,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
话毕,他和同事登上了开往嘉兴的列车……
(青藏铁路公安局宣教处闫晓宗对本文亦有贡献)
■短评
做无愧于时代的人民警察
□本报评论员 叶 俊
这是一群来自中国铁路海拔最高车站派出所的基层民警。他们每一个人都要面临高原恶劣环境的挑战,却无不坚守岗位,哪怕直面死亡。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
小岗位,大责任。铁路是经济大动脉,铁路派出所在确保辖区车站、线路安全畅通中具有重要作用。一个铁路民警的岗位虽小,但责任重大。自2006年青藏铁路通车后,青藏铁路公安局那曲车站派出所的民警们就一直坚守岗位,无怨无悔,正如所长华旦所言,“既然守在了那曲,就要像钢钉一样,铆在青藏线上。”这种扎根基层、忠于职守的精神,是当前我国基层民警责任意识的生动写照。
有信念,守承诺。北宋文学家欧阳修有句名言:“太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只要有坚定的信念,就一定能克服任何困难。一个没有信念的人,就无法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坚守,更难以做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当然,一个不守承诺的人,也不会是一个好警察。“4513,意志如山。”这既是信念,也是承诺。民警们亲手把这些字书写在每一面五星红旗旁,更是深深镌刻在了心里。承诺与信念,让民警们坚守;民警们的坚守,保障了青藏铁路安全畅通运行。
不抱怨,不懈怠。生活在繁华都市的人们,无法真正体会高原的孤独;在孤独中不去抱怨,对不少人来说更是不易。可是,面对那曲车站派出所环境的恶劣,民警们却做到了。在这个集体中,只有三位超过40岁,更多的“80后”民警,面对艰苦的环境,他们虽偶尔也会有小情绪,但最终克服了孤独的恐惧,转而化为工作的动力。面对工作和生活中的种种困难,他们积极调整心态,不抱怨、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践行着光荣的使命。
人民公安为人民。雷锋同志曾说:“凡是脑子里只有人民、没有自己的人,就一定能得到崇高的荣誉和威信。反之,如果脑子里只有个人、没有人民的人,他们迟早会被人民唾弃。”两年来,那曲车站派出所不仅做好了维护铁路安全的本职工作,还帮扶藏族群众,为藏族群众捐款,赢得了沿线群众的信赖与称赞。这一点点小事,谱写着基层民警为民服务的光辉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