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译者被遗忘的著作权

8月28日，青年译者孙仲旭因抑郁自杀，消息震动了文化界。本社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当前翻译界，翻译通常只享有署名权和标准远低于作者的报酬权。

青年译者孙仲旭的人生在广州谢幕，9月3日，他的亲友与他作最后告别。41岁的孙仲旭翻译了30多部名作，包括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动物农场》《上来透口气》《巴黎伦敦落魄记》、理查德·耶茨的《恋爱中的骗子》《复活节游行》、伍迪·艾伦的《门萨的娼妓》、卡佛的《火》、奈保尔的《看，这个世界》等众多世界级文学大师的作品。

翻译稿酬标准低

2014年8月，有两条新闻震动翻译界。其一是93岁的翻译家许渊冲获得国际翻译家联盟2014“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成为该奖项1999年设立以来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其二是著名文学翻译者孙仲旭因患抑郁症自杀。一喜一悲两件事让文学翻译群体再度走入大众视野，特别是译者孙仲旭的非正常死亡，使公众在关注抑郁症的同时，开始更多地关注文学译者的生存状态。

1827年，歌德在写给苏格兰作家卡莱尔的信中说：“无论说翻译有什么不足之处，它仍不失为世界上各项事务中最重要、最有价值的一项工作。”在当下中国，被歌德称为最重要、最有价值的翻译工作，平均报酬是60至80元/千字。不仅报酬水平不高，与作者相比，翻译的权利保障也堪忧。我国《著作权法》明文规定翻译者对其翻译的作品享有版权，但根据现实中“约定归属”的原则，一纸合同后，版权归属绝大多数落于出版社。

毕业于南京大学日语系的陈颖是畅销书《深夜食堂》的翻译者，译书时她常常一两个月不参加社交活动，也不愿出门，因为“翻译和写作一样，也需要状态”。她告诉本社记者，因翻译了畅销书《深夜食堂》，可以拿到100元/千字的翻译稿费，这已经算是大手笔。她的同行多数都是80元/千字甚至60元/千字，而且是税前。

的确，上海三联出版社编辑冯静透露，他们给出的市场翻译价格就是平均60元/千字。冯静介绍，引进一本外文书，出版社的成本大头用在买版权上，外文图书至少要销到5000册才能保证收支平衡，之后才能谈利润，而印刷到5000册，印刷成本也很高。

畅销书《纸牌屋》《再会，老北京》等书的译者何雨珈做了4年专职翻译后，为了“五险一金”应聘到一所中学当英语老师，文学翻译如今成为她的兼职工作。翻译是一份诗意的工作，但匮乏的物质回报也会把这份工作的诗意消磨殆尽。当初，傅雷翻译《约翰·克里斯朵夫》用了近5年时间，每天翻译800字，推敲斟酌，终成精品。如今，何雨珈直言：“现在，一本几十万字的外文小说，翻译周期通常在4至8个月，算下来平均每天要翻译近3000字。”

今年2 月，何雨珈翻译了根据美国热播电视剧《纸牌屋》改编的同名书籍，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成为畅销书。但是，何雨珈说：“畅销跟我一点利益关系也没有，我没有版税分成。”何雨珈与出版社签署的合同约定，她只能拿到一次性付清的翻译稿酬。

侵权多，维权难

我国《著作权法》第12条规定，改编、翻译、注释、整理已有作品而产生的作品，其著作权由改编、翻译注释、整理者享有。在接受采访时，中国青年文化出版社社长刘炜坦承，出版社承认译者对翻译作品的版权，但在实际出版活动中，出版社与译者签署翻译合同通常约定译者享有署名权和报酬权，版权归出版社所有，报酬一次性支付给译者。

据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冯静介绍，三联与译者签合同也是约定版权在约定期限内归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也是同样。中国人民大学知识产权学院副院长郭禾教授认为，出版社的这种做法无可厚非。

上海译文出版社负责人汤主任介绍说，除一次性支付的翻译稿酬外，该出版社还会给译者印数稿酬，以后译本重印，也会再付给译者印数稿酬。但印数稿酬只是象征性支付，因为重印的畅销书，出版社能挣到的利润已经很低。

不仅如此，侵犯译者权利的行为也时有发生。据媒体报道，曾有某出版社将26部诺贝尔文学奖作品按丛书翻译出版，这26部作品涉及10多种国家的语言，竟是由“一人带队组团”翻译，事后证实，其翻译手段无非是“狂抄书”加“嫁接术”。

翻译抄袭普遍发生，但选择打官司的译者很少。记者在网络上搜索近年来翻译侵权的个案，仅查到了翻译家马爱农维权案一例。知名翻译家马爱农诉中国妇女出版社出版的小说《绿山墙的安妮》构成剽窃。该书署名周黎翻译，但马爱农发现该译本与自己翻译的版本相同文字超过90%。

北京市第三中级法院审理该案后认为，中国妇女出版社版、周黎翻译的《绿山墙的安妮》侵犯译者马爱农署名权、修改权、复制权及发行权，判决中国妇女出版社赔偿马爱农经济损失2.5万元。但对于马爱农主张的精神损害赔偿不予支持。

中国人民大学知识产权学院副院长郭禾教授认为，译者维权案件少是因为“处罚太轻”。以马爱农案为例，马爱农申请按国家有关翻译作品稿酬标准的上限（80元/千字）乘以5倍来计算赔偿数额，但法院判决的赔偿额是以人民文学出版社与马爱农约定稿酬标准（60元/千字）的2倍。郭禾建议“重视译者的权益，以后对侵犯著作权的行为加大处罚力度”。

如今，译者陈颖正在进行《断舍离》系列丛书的翻译工作，她说：“我希望译者这个工作，能让我养活自己，并且活得体面而有尊严。希望这不是一个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