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律师巧打“石棉污染”官司

说服当事人 借媒体造势

    美国Tom律师团队代理“石棉污染案”后，除调查取证外，积极说服当事人、恳请政府调解，把案发地方圆450公里内所有可能报道的媒体都列入发稿名单，从原告中精选4名教育背景好、有孩子、有令人同情故事的代表接受媒体采访。在Tom看来，媒体策略是推动案件进展的关键。

　　1998年，美国俄勒冈州一小镇某社区的17个家庭，在他们认为有干净空气和水的地方，每家买了一块空地供他们的孩子玩耍、成长。

　　1999年，孩子们在玩耍时发现了大量白色物质。一位牙医妈妈，将孩子捡到的白色物质带到实验室检测发现，它是一种致癌物——石棉。

　　石棉，是一种自然存在的物质，它常被用作建筑材料或制作汽车刹车的原材料，破碎后会产生很小的无机纤维，容易被人吸入到肺里。它不会立即带来毒副作用，但当累积在肺部15年至20年时，则有可能使人患上癌症。

　　于是，该社区的17个家庭联合起来将房地产开发商、俄勒冈州环境质量局等单位告上法庭，与之展开了长达7年的博弈。

　　8月26日晚，代理该案件的美国律师Tom Lindley在北京市某咖啡馆，向《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讲述了这起涉及美国联邦环保署、俄勒冈州环境质量局、房地产开发商以及他们的保险公司的“石棉污染案”。

谁拆毁了石棉建筑？

　　代理案件后，Tom律师调查了解到，上述社区17个家庭居住所在地原为美国军用医院。

　　1943年，美国军方用混凝土、石棉板在此搭建了一家军用医院。“石棉板隔热挡风，那时候选择这种材料是种必然，而且没人知道这种材料有多大危害。”Tom说。

　　该军用医院在伤兵陆续痊愈搬出后，暂时闲置。随后，拥有这块土地的当地政府，将它出让给某机构建大学。但几年后，该机构发现这里距离市中心太远，不适合办大学，将学校搬走了。于是，该土地闲置了下来。

　　1970年末，当地政府出让该地块时，4个有钱的商人买了下来，准备用于地产开发。但当时经济衰退，开发商一直没有进行地产项目开发，直到1990年末，开始建设住宅。

　　了解到上述土地曾经被政府拥有、运营和管理，Tom律师团队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向当地州政府和联邦政府要求公开相关信息，并索要了所有信息，包括原军用医院的外景图、位置，以及当初他们怎样用石棉材料建设起来等情况。

　　Tom律师团队很快找到了政府档案中的影印版信件。在该信件中，当地监管部门指责开发商，称他们没有用一个合适的方法来处理这块土地。遗憾的是，该影印信件属于这套档案中最后一张，而下一套档案又缺失了前面部分。Tom律师团队难以找到该信件的完整资料。

　　“我们拿着这些信去找开发商，他们抵赖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信，不了解任何信息。”Tom回忆称。律师只好拿着这些信息找到当地监管机构，请求给予帮助和支持，“对方很好奇这个案件，也不希望一个社区的居民全部暴露在石棉污染下。”

　　于是，当地监管机构为Tom律师团队的调查提供了最大的帮助。经调查，他们了解到，开发商MBK公司，有4个合伙人。其中，M是4个人中最有政治影响和财力的人。他曾持续帮助当地一些政府人士获得选举胜利。

　　在得知Tom律师团队正在调查上述地块的相关情况后，M曾通过当地一名政府议员，试图说服当地监管机构主要负责人取消此次调查。

　　该负责人断然拒绝了上述议员的请求，并正告他：“你的政治捐助者正在威胁很多小孩的生命，我的职责是帮助这些受污染的孩子，调研污染场地，清理污染。如果你再敢打电话一次，我就把这些事告诉媒体，告诉他们你是如何帮助你的捐助者去威胁一些孩子的生命。” 

　　此后，该州议员再也没有打电话。了解到居民要求索赔、政府正在调查后，开发商也曾向17个家庭表示，“可以把（我们新）开发的房子赔给你们，或者帮助我们卖掉已开发的房子，（我们）有了钱（再）赔给你们。”

　　但这些居民，既不愿意自己在这里居住，也不愿意让他人住到这里，律师们只好寻找其他经济来源。

跨州欺诈 三倍赔偿

　　美国大部分商业机构都会购买保险，以防止他们因疏忽大意而造成的意外损失，并将此用作赔偿金。Tom律师团队猜测开发商应该会购买类似的保险。“这就意味着，如果我们法院命令或者政府命令他们做调查的话，那么我们的经费就有了来源。”Tom说。

　　在美国，很多家庭买房都使用按揭贷款。他们购房时，银行或者出借方有权在他们不还钱的时候把抵押房屋的所有权收归己有。出借的金融机构考虑到房主想买房，他们需要对房屋质量评估出一个价格后，再进行融资、贷款。

　　Tom说：“当这些金融机构发现这些地产中含有石棉时，他们不愿意为这些房主提供抵押贷款或者再融资。这些家庭欠下的买房贷款还不上，房子卖不出去，只能被卡在这儿。”

　　考虑到居民经济受到影响，Tom律师团队同意诉讼过程的费用由他们自己垫付，等17个家庭获得赔偿后，他们再从赔偿金中提取30%作为律师诉讼费。

　　但律师懂法律，并不懂科学。Tom律师团队开始找环境科学专家、毒理学专家、咨询公司来帮助其开展石棉危害调查。“后来，我们成功说服一些小的环境咨询公司，但他们不能像我们一样按照风险代理——（赔偿）成功了才收费，他们通过与当地居民一起吃住的方式，降低了收费总额。”Tom说。

　　依据美国《超级基金法》，美国联邦政府、州政府分别作为上述土地曾经的拥有者、运营者，如果他们在持有和运营过程中，曾经有行为使房屋的拆毁遗留了有毒物质，那么他们都要承担相应责任。因此，政府成为潜在的被告。

　　律师把这些信息交给当地政府，告诉他们可以一起起诉MBK公司，或者对该地块进行调查。但了解相关政策后，律师们发现，如果这样做，案子会拖很多年才能结束审判。于是，他们又开始寻找更好的方法。

　　根据美国联邦政府有关法律，如果开发商在拆毁房子时，知道有毒物质石棉的存在，且依然售卖房屋，那么他们就有欺诈行为。当这种欺诈行为进行了跨州操作，包括使用电子信息、邮寄东西，例如将地产的宣传册子通过邮件寄给其他州，则就触犯了联邦法律。根据有关法律规定，在上述情况，一旦发现侵权人应承担责任，那么赋予侵权人的责任不仅是要赔偿已有损失，而且要赔偿已有损失3倍的赔偿金。

　　“一开始要求索赔的数额就足够大，加上这些新的诉请后，律师的谈判地位居于一定优势，因为要求赔偿金更高了。”Tom解释说。

　　2002年5月，Tom律师团队正式向法庭提起诉讼，案件也在关键时刻出现了转机。MBK公司4个合伙人中，有一个人已经有了孙子，当他听到一名受害者讲述自己孩子受到的危害时，深深被打动了，因为这名受害的孩子和他孙子同龄。于是，这名合伙人愿意与律师和解，同时给他们提供一些新的信息，包括一个视频。

　　“视频显示，那些声称不了解‘石棉’的开发商正在用一个大的推土机把老的石棉建筑拆毁，同时用铲车铲土来掩盖这些石棉。”Tom笑着说，“这个证据对案件胜诉把握就像姚明直接拿着球灌篮。”

　　这时候，Tom已经知道该案件打官司肯定能赢，但他不想拖得时间太长。2002年5月，Tom律师团队在提请诉讼的同时，将相关消息大范围地告知了媒体。

借方圆450公里

媒体“造势”

　　Tom律师团队对媒体的传播行动进行了精心部署，除准备新闻通稿外，他们准备了很多材料，包括原军队医院的照片、监管方寄给开发商的信。他们还从原告中精挑细选了教育背景较好、有孩子、有令人同情的故事的4名代表，并为他们准备了应对媒体的提纲，包括可能被问到的问题及如何应答等。

　　在此之前，Tom律师团队大量咨询了环境科学家、毒理学家，如何把这种环境风险和影响，用朴素的语言解释给媒体和公众，并以“石棉污染案”发生地为中心，把方圆450公里范围内所有可能报道的媒体都列进了发稿名单。

　　“我们的诉请不单单（是）为了得到法官的支持，同时也要让媒体记者了解案件，更有效地传播它。”Tom说。

　　立案时，Tom律师团队把案件涉及的所有材料、4名原告的联系方式等都发给了上百家媒体。“我们相信这么多记者中会有一些感兴趣的，当他们报道后，其他媒体就有可能跟进。这样，一周内整个州的媒体都在报道这个案子。”Tom说。

　　此后，美国联邦政府要求被告进行场地调查，案子等候开庭。

　　但这时矛盾出现了。17个家庭提出了不同诉求，有的希望尽快拿到钱搬离该社区，有的要求开发商给合适的赔偿并安顿他们。随后，经过投票，17个家庭达成了一致意见。

　　但2004年秋季，MBK公司申请了破产。依照相关规定，公司在破产案子清算之前，该案件只能暂时搁置。于是，Tom律师团队又提请联邦政府安排协调员进行了调解。

　　此时，MBK公司的保险公司、原告等都希望尽快和解。

　　2006年，该案终于达成一揽子和解协议：17个家庭的房产得到84%的评估价值（相当于没有被污染的房屋评估的原价值）；当地政府把土地所有权收归名下，在周围设了篱笆统一监察和恢复治理；MBK公司4个合伙人需支付美国联邦政府接近900万人民币，用于支付该地块清理污染场地的费用。

　　至此，上述17个家庭搬到其他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美国环保署继续在当地进行监管和环境恢复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