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招生的腐败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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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招生的腐败基因

    “人民大学自主招生存在的腐败现象，可以说是目前高校自主招生弊端的一个缩影，几乎所有涉及自主招生的高校都会遇到走后门、递条子的情况，这在老师和家长内部几乎都成了默认的‘行业规则’。”

□本社记者 李卓谦 

□实习生 李 琳

　　7月29日上午，教育部公布了《高等学校信息公开事项清单》（下称“清单”），内容涉及招生、财务预决算、校级领导干部社会兼职、因公出国等诸多领域。有媒体指出，这一“清单”所蕴含的强化透明、规范权力的要义，直指近年来频发的教育腐败现象和不端行为。

　　自2003年教育部开始推行自主招生以来，关于自主招生是否真的透明、公正的质疑一直甚嚣尘上，各种关于自主招生黑幕的传言也在网上频频出现。

　　2013年11月，中国人民大学招生就业处原处长蔡荣生被调查的消息，更是让原本涟漪不断的海面掀起了巨大波浪。随后人民大学新闻发言人称，该校自主招生存在“薄弱环节”，决定暂缓一年。

　　长期以来，纪检部门就将“自主招生”列为三大高招腐败源之一。自主招生饱受诟病的根源在哪？什么原因导致自主招生频频滋生腐败？

“蔡荣生案”踢爆招生黑幕

　　“得知‘蔡荣生出事’这个消息，真的很解气。”这一天的晚餐，孟林又多吃了一只鸡腿。 

　　2013年11月27日，北京某高校大二学生孟林的晚餐盘中，比平时多了一只鸡腿。

　　当天正是中国人民大学招生就业处原处长蔡荣生“在深圳海关被截获并带走接受调查”的消息被证实的日子。

　　就在一年多以前，还在读高三的孟林以优异的“华约”考试成绩获得了中国人民大学自主招生的复试资格，并在人大世纪馆第一次见到了蔡荣生。

　　“考试前一天，人大招生办在世纪馆内为全体参加自主招生复试的学生和家长召开了一场类似于考前说明会的会议。当时蔡荣生强调‘人民大学以实事求是为风尚，以公平、平等为原则，不会亏待千里迢迢来考试的学生’，现场气氛非常好。”孟林对蔡荣生的第一印象不错，觉得他是个“很实在，很有凝聚力的领导”。

　　随后的面试和特色笔试进行得都很顺利，不过，当最终的名单发下来后，孟林却没看到自己的名字，而同校一个并不是很突出的同学，却成了全校唯一一个获得人大20分加分资格的学生。

　　这个事实让她非常难过，也有些想不通，明明自己成绩很高，发挥得也很好，可为什么还是“落榜”了？虽然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一些关于那位同学“爷爷原来是正厅级干部、获得加分资格是靠关系和钱”的话，但孟林依然不愿意相信像人民大学这样的一级学府会存在招生“猫腻儿”。

　　“现在想想，那都是在演戏。连自主招生这样关系到学生前途的事都存在腐败，真是不敢想象。”得知蔡荣生被调查，孟林忽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之前听到的种种关于自主招生如何黑暗的小道消息也从侧面被证实了。

　　2014年5月30日，南京市人民检察院发布消息称，2006年至2013年期间，蔡荣生利用职务便利，在学校特殊类型招生过程中为考生提供帮助，收受贿赂1000余万元。南京市人民检察院以涉嫌受贿罪决定对中国人民大学招生就业处原处长蔡荣生予以逮捕。

　　“得知‘蔡荣生出事’这个消息，真的很解气。”这一天的晚餐，孟林又多吃了一只鸡腿。 

　　2003年教育部启动普通高校招生自主选拔录取改革，中国人民大学成为试点之一。两年之后，蔡荣生担任主管自主招生的招生就业处处长。据媒体报道，在2006到2010年间，人民大学自主招生对该校学生几乎是明码标价。

　　随着蔡荣生案的曝光，一系列高校自主招生的黑幕纷纷被揭开。多位采访对象均对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表示，这项本是出于打破“一考定终身”目的的改革举措，却成了滋生腐败的温床，让人震惊和失望。

　　“人民大学自主招生存在的腐败现象，可以说是目前高校自主招生弊端的一个缩影，几乎所有涉及自主招生的高校都会遇到走后门、递条子的情况，这在老师和家长内部几乎都成了默认的‘行业规则’。”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高校招生办工作人员对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说。

变了味的“自主招生”

　　尽管自主招生被赋予了重要的改革意义，但不可否认的是其自推行以来就引起社会各界极大的争议和讨论。

　　2003年，教育部开始推行自主招生。应届高中毕业生通过考核后，可提前确定意向高校的录取名额，并在参加高考后享受一定的降分优惠。2010年，自主招生考试演变成部分高校联考形式，形成了“北约”“华约”“卓越”等几大阵营。

　　2013年3月底，教育部党组副书记、副部长杜玉波在高校自主选拔录取改革试点工作会上披露，截至2012年，自主选拔录取改革试点高校达到90所，通过教育部“阳光高考平台”累计公示自主选拔录取资格考生19.8万人，实际录取了10.7万人。

　　这一改革举措被称是教育部扩大高校自主权、深化高校招生录取制度改革的重要举措，也是对选拔优秀创新人才的新探索。

　　众多专家学者均表示自主招生给了高校更多的招生自主权，使高校不再完全按照高考成绩排队录取考生，改变了以往一张考卷定终身的现象，并且结束了此前高校只能在每年同一时间招考的历史。

　　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全林曾表示：“改变传统的人才选拔模式，面向全社会招收符合本学校人才培养模式所要求的学生，做到科学选才，必将最大限度地挖掘高校的办学潜力，充分调动高校的办学积极性。”

　　尽管自主招生被赋予了重要的改革意义，但不可否认的是其自推行以来就引起社会各界极大的争议和讨论。尤其是蔡荣生案，更是将自主招生的腐败乱象暴露在公众面前。

　　据21世纪教育研究院与网络媒体联合进行的2014年高校自主招生考试考生及家长调查显示，54.88%的应届考生和家长认为“自主招生机会主要为城市学生获得，助长不公平”，超过九成应届考生和家长希望改革自主招生制度。

　　“因为一些人的腐败，使自主招生失去了本该有的公平。现在一提起谁家的孩子通过自主招生上了好学校，都会很自然地怀疑是不是找了关系花了钱，这种想法其实不对，但是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没办法不往那方面想。”提起自主招生，一位高三学生家长如是说道。

　　针对自主招生中存在的种种弊端，2014年5月22日教育部下发通知，规定自主招生等特殊类型招生的面试过程须全程录像，考生报名申请、笔试答卷材料及面试录像要报本校纪检监察部门备案审查。

　　对体育艺术类专业或体育艺术特长生等特殊类型考生，要开展入学专业测试复核。对于在抽查和复核中不达标或通过“点招”等途径违规录取的学生，一律不予学籍注册；已经注册学籍的，要坚决予以取消，对相关责任人，实行倒查追责。

人情化社会为腐败建造温床

　　自主招生中的腐败黑幕，就像是买卖双方进行交易，有需求才会卖得出去。

　　每年3月份，某省重点高中的校长沈宏都会疲于应付一些让他颇为反感的短信和电话。

　　“都是一些准备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学生家长向我打听‘有没有高校里熟悉的人’，为的就是能够提前疏通关系，为孩子争取一下名额。”沈宏说，这种现象已经持续了几年，每次都被他以“不认识”为由拒绝掉。

　　沈宏所在的学校每年都会有一批学生参加各个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关于自主招生中存在的一些腐败现象他早有耳闻。

　　有媒体总结出，自主招生的腐败突出表现在：以极富“弹性”的人才评价标准定取舍；通过“权钱交易”，以“特长生”的名义，大幅降分录取高考低分考生；在艺术、体育等特长生材料方面弄虚作假，骗取“自主招生”资格。

　　“很多家长为了能让孩子抓到这个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托熟人找关系，甚至有些家长为此花费百万元。家长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这样的做法给了一些掌权的人腐败的机会。”沈宏说。

　　他认为，自主招生中的腐败黑幕，就像是买卖双方进行交易，有需求才会卖得出去。优质大学的教育资源相对稀缺，因此很多人就会想方设法寻找投机的机会。自主招生过程中产生腐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家长们的心态和不良竞争的做法。

　　一位学生家长对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说，家长圈里也都会相互打听可以利用的关系和机会，“这么做是不对，但是这钱你不送总有别人去送，永远有人希望能够用钱解决问题。不能否认的是，有时候金钱确实能够换来一些便捷。”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高教所所长雷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类似于蔡荣生案所反映出的，其实不是自主招生制度的问题，而是社会环境的问题。我们是人情化的社会，一方面，自主招生只是教育部开的一个很小的口子；另一方面，即便是教育部肯将招生自主权全部交给大学，大学也是敢交不敢接。”

缺乏监督助长腐败

　　“自主招生运作10年来，并没有改变单一的分数评价体系，也没有减轻学生的负担，反倒增加了招生不公的焦虑。”

　　厦门大学招生处处长张亚群曾表示，自主招生腐败的根本原因在于招生权力的“异化”与“利益驱动”。

　　“自主招生改革的初衷在于扩大选择性，选拔高素质优秀生源，提升学术竞争力，但实践中出现了功能定位不明、选拔方式效率低、考试不公平等问题。由于缺乏刚性的制度约束和选拔标准，权力集中于少数人，使招生腐败频发。”张亚群说。

　　法律人邵铭曾在网易发文称，以自主招生常见“面试”程序与“校长推荐制”为例，往往都起决定性作用，但考生及家长其实对评价体系都不甚了解。信息不对称，不仅体现在指标上，整体录取机制上也完全没有给外部留下“申诉”或监督空间。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教育时评家熊丙奇认为，尽管在当前的自主招生中，教育部门要求高校必须做到公正公开，可在信息公开方面，依然存在问题。

　　“尽管要求信息公开，可没有明确公开到何种程度。拿自主招生公示来说，据统计，公示项目最多的省市只公布了7项内容，包括考生的考号、姓名、性别、科类、省份、毕业中学、语种，根据这些公示信息，公众根本无法监督，便于公众参与监督的信息公示应该包含不侵犯学生隐私的所有招生内容，包括学生中学学业成绩、笔试成绩、面试评价等（在网络技术支持下，这些公示不是难题）。”熊丙奇说。

　　在他看来，自主招生腐败的根源在于程序设计并不合理。真正意义的自主招生，是学生和学校双向选择，一名学生可以获得多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再选择大学，由此建立高等教育市场竞争机制，促使学校转变办学理念，而目前的自主招生，只是给予学校有限自主权，并没有扩大学生的选择权。

　　“自主招生运作10年来，并没有改变单一的分数评价体系，也没有减轻学生的负担，反倒增加了招生不公的焦虑。针对自主招生改革中存在的问题，不是要求取消自主招生，而应该打破既得利益的阻力，坚定推进高校去行政化改革，深入推进真正意义的自主招生，不解决教育行政化问题，我国大学教育的质量难以提高，教育公平也无法真正实现。”熊丙奇说。

　　（应被访者要求，本中部分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