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新找回灵魂和尊严”
每一个吸毒者的背后都有一段沉重的故事,林萧也不例外。
6月23日,阳光明媚。记者见到了被强制戒毒的林萧(化名)。32岁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苍老,面色较黑,额头上两道深深的皱纹。初次见面,他的微笑化解了陌生,似乎想说:“我挺好。”
在一位民警的陪同下,我们走进一间心理咨询室。林萧手里拿着一套打太极拳的白色套服,6月26日这天,他要和其他戒毒者一起表演太极拳。“我现在会打八段锦、易筋经三四种拳法,还学会了按摩。”他笑着说。
慢慢聊起为什么会接触毒品?林萧的脸色凝固了。
相信学习可以改变命运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算真正强大。”
林萧,出生在河北承德一个农民家庭,父亲是水泥厂工人,母亲因患小儿麻痹症,行走不便,在家照顾他和弟弟。“小时候父亲工资很低,家里生活并不富裕,但是有外公的帮助还能保证全家人的温饱。”林萧回忆,母亲的残疾也让她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付出得更多。
从小在母亲的影响下,林萧的性格变得坚强,有韧性。上学后,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父母的骄傲,他也相信通过学习是可以改变命运,走出农村的。可是初三那年,还是因为家庭贫困,他辍学了。
“我很不情愿,也很不甘心地离开了校园,原本定下的目标不得不去改变。”林萧说,辍学后他找到一个地方打工,每月挣钱贴补家用,供弟弟上学。18岁时,他感到自己的人生越来越迷茫,但内心的不甘一直挣扎着。2002年底,为了改变现状,林萧不顾家人的反对参加当年的征兵体检,并顺利入伍成为一名军人。当兵两年,林萧珍惜每天的学习时间,完成了高中课程,他明白只有自己强大了才算真正强大。
2004年,林萧怀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离开了部队,退伍后经人介绍认识了北京密云的一位姑娘,2005年,两人结婚。婚后林萧进入北京的一家外企工作。“那时每月收入8000多元。”他说。工作一年后,林萧参加了2006年成人高考并顺利考入了一所大学,进行5年专本连读,这期间,他们的女儿也出生了。
2011年,本科毕业后,林萧在国贸租下一间办公室创办一家文化传媒公司,从事广告设计、视频拍摄、会议承办等项目,雇用26名员工,他首次尝试当老板的滋味。林萧清楚记得,他承接过人民大会堂的品牌会议、教育家大会、中华情歌会、中华环保形象大使选拔会等活动,甚至现在某银行的宣传小片也是他承接拍摄的,一年的纯利润能达到300多万。
创业初期,林萧住在市里,经常跟客人去酒吧、夜店,不能经常回家,妻子住在远郊密云,两人的隔阂越来越大,生气、打架也时有发生。林萧甚至觉得,他与妻子的结合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悲剧。
吸毒的各种理由
“好面子的我拗不过去,侥幸地认为,吸一次不会就上瘾。”
妻子比林萧大一岁,1996年在学校上体育课时,因动作失误导致瘫痪。“我和她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可以站起来行走了。”林萧回忆,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觉得对方需要一个人照顾,这也让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怀着同情、怜惜与女孩谈起了恋爱,很快两人结了婚。
事业有起色后,林萧手里有了钱,年轻气盛的他越来越感到结婚草率。“我始终没有提出离婚,觉得有责任照顾她,但我俩的感情越来越淡,距离越来越远。”他说。
2012年,在一次朋友聚会上,林萧接触到冰毒,这是一种新型毒品。“一个导演跟我说,吸几口很提神,跟抽烟似的。”林萧称,他也意识到可能是毒品,但朋友们都在吸,好面子的他拗不过去,侥幸地认为,吸一次不会就上瘾。
第一次吸毒,林萧并不好过,呕吐、失眠,折磨着他吃不下饭。
四五个月后,他第二次吸毒,后来次数更加频繁,每个礼拜达到两三次。
“当时1克冰毒800元,三四个人一起吸,都是工作上的朋友。”林萧说,冰毒的心瘾很大,大脑里老想着吸后的兴奋,脱毒阶段会有抑郁、焦虑、失眠、自言自语,幻听等后遗症。
有一次,在朋友家吸毒被举报,林萧被拘留10天。10天后,父母将他接回了河北,一直不让他离开家门。在家半年,林萧没有接触毒品,他通过电话指挥、协调公司运转,但是没想到公司很快散了。
2012年10月,他回到北京后,发现公司被贴了封条,账目一塌糊涂,还欠银行贷款几十万,他不得不变卖公司的车、设备,甚至包括门口一对石狮子,并向姐姐借了20多万,把银行贷款还上。
这期间,经常一起吸毒的朋友打电话给林萧,有装修公司老板,也有广告后期制作人,他开始复吸。林萧一直认为,是婚姻的不幸与自卑心理使他迈入令人痛恨的吸毒行列。
当他再次被警察抓获后,带入了戒毒所。
2012年11月9日,林萧进入北京市安康强制戒毒康复所。
2013年4月11日,他被转入北京市天堂河强制隔离戒毒所,而今他算了算还有4个多月,就可以回家了。
对家庭的毁灭性打击
“活着不是危害社会,不是让父母年过花甲还在为我伤心流泪,为我的一时之快而遭受他人白眼,不是让我年幼的女儿受到这样的伤害。”
吸毒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妻子与他离婚,9岁的女儿至今以为父亲身在国外。母亲得知林萧转入强制隔离戒毒所后,一病不起,只能靠轮椅行走,父亲终日以酒消愁。
2013年4月10日,这一天林萧终生难忘。为了能够见儿子一面,年迈的父亲推着轮椅上的母亲,天没亮就从河北老家赶到北京,担心错过接见的时间。
“当听到民警叫我时,我还在发愣,叫到第三声我才听到,一起接见的有十几个人,我一步一步走向接见室,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说。当接见室门被打开时,林萧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僵硬的脸,让自己保持笑容。
他走到玻璃窗前,用眼睛搜索父母,泪水已经流了下来。父亲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母亲走到了他的对面,林萧用手示意母亲拿起话筒,母亲安静地看着他,一边流泪。“要坚强,知错就改一切都还不晚,好好在这里配合民警戒毒治疗,我们等着你回家。”母亲的话一直在他脑中回旋。
林萧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活着为了什么?曾经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而今他告诉自己:“活着不是让我危害社会,不是让我破坏原本幸福快乐的生活,不是让我的父母年过花甲还在为我伤心流泪,为我的一时之快而遭受他人白眼,不是让我年幼的女儿受到这样的伤害。”
目前,对林萧来说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家。“失去自由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
他说,自己当过兵、有文凭、开过公司,曾经在家人、亲戚、朋友中很有威望,出去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然而,对被强制戒毒者来说,最大的问题是融入社会。
林萧希望回河北后,可以找到一份固定工作,让自己忙起来。在他看来,忙起来就不想吸毒的事,除了来北京看女儿,他要远离北京的朋友圈。
采访中,说起未来,林萧有时会面露笑容,充满信心,正如他说的,自己有过创业经验,年纪还小,可以重头再来;有时他又表现出一脸茫然,进而拿起桌上一本有关心理诊疗的杂志将其卷起来握在手中。自信与自卑的交融,让人感到他对未来,估计不足。
漫长戒毒路
“我要重新找回属于我的灵魂,恢复本属于我的尊严、我的价值、我的情感,成为一个对家庭和社会有意义的人。”
戒毒过程是漫长的。刚开始,林萧对强制隔离戒毒非常抵触,个人经历胡编乱写,使管理他的民警摸不清真实情况,无法对他开展戒毒治疗工作。集体活动能躲就躲,行为散漫,甚至还受到过不计分处理。
针对他的状况,天堂河强制隔离戒毒所心理咨询师李娜对其进行了心理干预,使他的焦虑、消极等情绪得到了好转。李娜告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戒毒过程,危险因素包括五个方面:一是心瘾;二是情绪管理。情绪好、情绪坏时,吸毒者都会想着毒品,所以情绪问题会贯穿始终,要学会认识和表达自己的情绪;三是家庭关系。家人对毒品的认识很重要,要理解戒毒者会出现复吸的可能,这不是对家人承诺后的欺骗,戒毒需要很强的意志力。四是戒毒行动。要知道毒品危害性,怎么避免接触,如何果断拒绝,怎么建立正向朋友圈。五是戒毒效能感,也就是要告诉他毒品是能戒掉的,传递他一个信念。
“戒毒人员最难摆脱的就是对毒品的心理依赖,自控力强的人戒毒更容易成功,因此对他们的心理治疗非常重要。”李娜说。
在一间治疗室,摆放着沙盘。沙盘,本来是一种常见的儿童游戏方式,然而在戒毒所的沙盘治疗室内,它是一种被称为沙盘疗法或者箱庭疗法的心理治疗方法。书架上的沙盘模具包括山石鸟兽、花草树木等上百种。
李娜曾让林萧畅想一下戒毒后的生活,让他选择一些模型拼出一幅图。李娜解释说,沙盘拼图,既能反映一些积极因素,也可以看出戒毒者内心存在的问题,个性中的不足。戒毒人员在选取和摆放沙盘模具时,能投射出其潜意识,以便心理咨询师进一步对其进行心理辅导,而其下一次再玩沙盘时就会发生变化。
在李娜看来,林萧既是自信而又自卑的,自信来自于通过学习奋斗,他从一个初中毕业生成为一个具有本科学历的成功创业者,而自卑来源于他的家庭环境。结婚后,他一直想证明自己优秀,但岳父岳母不认可,他想找到家的归属感,但一直不被接受。现在岳父岳母视吸毒是洪水猛兽,不让家人与他来往,再加上事业受挫,都让他心理受到创伤。冲动、好冒险、缺乏正确的情绪疏导都可能成为引发吸毒的一些因素。
“所以家人理解他,继续帮助他,不是一味地指责,对他戒毒都是有益的。”李娜说,“戒毒是困难的事,但也有保持操守在8年以上的戒毒者,当心瘾发作时,要去找父母、正向的朋友倾诉,而不是找毒友。”
每天早上,所有戒毒人员会集体背诵戒毒信条:“来到这里,接受戒毒治疗,我要重新找回属于我的灵魂,恢复本属于我的尊严、我的价值、我的情感,成为一个对家庭和社会有意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