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赵庄村的“出国者”
按照河北定州农村的风俗,每年清明节前一周的时间,是给家中故人上坟的日子。这期间村外的公共坟场中,人很多,来来往往的村民们在祭拜自家先人。
今年的这个时候,西赵庄村的张帅张冲兄弟俩的脚步格外沉重——他们的父亲张学英去世还未满两个月。
在一处新冢前站定,兄弟俩将母亲马月琴事先准备好的祭祀物品摆了出来,一共三份——有一份是替在韩国打工的大哥张磊准备的。路过的村民看到这一情形后小声嘀咕:“那会儿他不去韩国的话,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早。”
而此时,马月琴在家独自垂泪,思念过世的丈夫和远在韩国打工的儿子。“十几年了,因为他们父子俩,我的心从来没踏实过。”
17年前的那次“开端”,是马月琴的梦魇。
1997年2月17日,正月十一,定州市西赵庄村村民们家中的红灯笼、红对联的颜色还未褪去,年味还在继续。按照当地的风俗,过了正月十五,年才算过完,因此大多数村民都还沉浸在春节的欢乐中。
这一天,马月琴一夜没合眼,熬到凌晨4点后便起床,开始给儿子准备早饭。村里有一趟开往北京的长途客车,5点半发车。马月琴的大儿子张磊那年18岁,他要坐这趟车去北京。
北京只是张磊的第一个落脚点,到达北京后,张磊会被人带到北京西站,坐上开往广州的列车,到广州后再转乘飞机去往南非开普敦。在开普敦,他要做的主要工作就是打鱼,中介公司承诺,他每月能挣6000块钱。
在当时,南非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甚至无法根据想象来描述的国度。在张磊之前,十里八乡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国家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吃完饭母子俩一前一后,扛着行李从家出发向村里的车站走去。村里没有路灯,刚刚下过雪,雪融化后结冰,马月琴打着手电筒和儿子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当时我哭了一路,像被人把心挖走了一样,非常难受。”现在马月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表情依然沉重。
送走张磊后,马月琴在自家堂屋里坐到了天亮,眼睛略带红肿,之后她告诉11岁的二儿子:“把灯笼摘下来吧,你哥哥去非洲打工了,咱家不过年了。”
张磊的远离让马月琴黯然神伤,但这仅仅只是开始。由于当时南非与我国并没有建立劳务关系,中介公司以处理公务为由,给张磊办理的是公务护照,在南非打工属于违法行为,张磊属于人们口中的“黑工”。
但那个时候,对于这一切,这个家庭全然不知。
残酷的现实
被现实所迫,出国打工成了青年们的最后归宿,他们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光耀门楣。
张磊出国打工的念头,产生于1996年。彼时,他和同村的张哲在石家庄的一个工地上打工。“工地对面有一家办理出国劳务的中介公司。”张哲说,正是这家中介公司激起了他们两人出国挣“大钱”的欲望。
当时张磊17岁,张哲18岁,小小的年纪加上又没有手艺,他们只能在工地上做最苦、最累的搬运工作,每人每天能挣15元。工地尘土飞扬,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两个少年全身只有牙齿是白的。
在工地上,工作的枯燥、付出与所得的差异,让两个少年将挣钱的目标锁定在出国劳务上。
这在当时是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在张磊和张哲的家乡——西赵庄村,一个普通的冀中农村,祖祖辈辈都在土地里刨食,出国似乎离这些人很遥远。
西赵庄村位于经济相对落后的河北省中部——没有手工业、没有制造业,没人懂得如何做生意,更没有外来的投资者。在那时,种地所得的玉米、花生、小麦是全村村民的经济来源。
在村中心,立着一块古老的石碑,石碑上的文字记录了这个村庄的由来:宋朝时期,由于战乱,一个山西老翁带着三个儿子到这儿定居,之后繁衍后代,便有了这个村庄。“我们的老祖宗从那时候开始便在这块土地上劳作。”村里一位老者郑重地说道:“种地是祖宗传承下来的维生方式。”
依托华北平原肥沃的土壤,村民们早已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比温饱更高一级的生活富裕,却是几代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上世纪90年代,村里有“志向”的男性青壮年开始尝试走出村庄,去城市里打工,但低廉的报酬与日益增长的物价,使外出所得仍然难以让一个家庭过上体面的生活。
而再过两年张磊就20岁了,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家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张帅和张冲。对马月琴夫妇来说,三个儿子是三个沉重的负担。
这也是她同意张磊去南非打鱼的直接原因。
按照中介的介绍,张磊在南非打两年鱼,挣的钱足够在村子里盖5间气派的砖瓦房,并能够支付他结婚的彩礼。
两个张姓少年被中介描述的美好前途吸引,和中介公司签订合同后,张磊和张哲每人支付给了中介公司6000元的中介费。在当时,6000元相当于一个农村家庭两年的收入。
这6000元包括办理护照、签证的费用以及去开普敦的机票钱。
“当时中介公司给我们办理的是因公护照,至于通过什么途径办的,我也不清楚,我和张磊的出国路线都是中介公司一手安排的。”现在张哲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提起第一次出国打工的经历,他表示:“当时太年轻,很容易就相信了中介公司的话。我们持有的是公务护照,但到了那边却是打鱼,护照和工作性质驴唇不对马嘴。在那边,我们属于非法打工,人生地不熟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目前,张哲也经营着一家办理出国劳务的中介公司。“我主要是帮中铁建工集团招人,主要是去委内瑞拉、安哥拉和阿尔及利亚这几个国家。”去这几个国家打工,从事的工作和国内的建筑工地上差不多,但工资要比国内高很多。据张哲介绍,目前在这三个国家普通务工人员每月的保底工资为6600元,通过他去的话,需要向他支付6000元的中介费,同样,中介费包含签证和机票钱。
现在,对当地日益兴旺的出国劳务市场来说,6000元的中介费已经算相当便宜的了。“去非洲的国家,挣得少,费用比较低。去韩国、日本和美国,费用会比较高,8万元到18万元不等,但过去了挣得也多。”张哲表示。
为了生活,即便有风险,大多数人仍倾向于去“挣得多”的国家打工。
张哲所说的去美日韩打工,往往是通过非正常渠道——以商务考察或旅游的名义入境,到了之后再偷偷摸摸地干活。为了多挣钱,张哲偶尔也会接一些送人去韩国打工的“私活”,据他介绍,韩国打工的受欢迎程度远超那些非洲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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