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吉祥如意》蕴含的社会治理理念
有一种解纷智慧叫“吉祥”
“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都端阳/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吉祥/那儿吉祥/处处都吉祥……”这是作家郭文斌短篇小说《吉祥如意》中主人公五月、六月眼中端午节的开始。
《吉祥如意》以优美隽永的笔调描述乡村的优美隽永,回望了传统乡村生活之深厚喜乐,通过五月和六月两个孩子的视角,运用端午节上山采艾的细节描写,展示了特定时代和特定环境中人们的生活理想和精神。
中山大学教授谢有顺说,《吉祥如意》写生活中长出来的香和美。吉祥如意,是对香和美的期许,是一种生活冀望。宁夏大学副教授张富宝认为,它以一种诗意的方式呈现出乡土大地动人心魄的幸福与安详。事实上,这种香和美、幸福与安详中还蕴含着丰富的化解纠纷的智慧。
去追寻生命原初的光亮
小说开篇第一句说,“五月是被香醒来的。”五月是姐姐,六月是弟弟。从睡梦中“香醒来”的五月,“把舌头伸给娘”想先尝一尝“甜醅子”(中国西北地区的特色小吃之一,用燕麦或青稞制作,在甘肃、宁夏、青海等地多见)。娘说,“还没供呢,端午吃东西可是要供的。”娘的一句话,让五月、六月呼地一下子从被窝里翻出来,走进院子,跑过巷道。
两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在端午节采艾、供奉仪式中,惊奇地发现着生活的美好,被浓浓的端午佳节氛围感染,被“甜醅子”的香“诱惑”。但温良敦厚的娘提醒他们,“还没供呢”。“供”在这里形成了孩子意识深处原始的“礼义”、规矩,即“发乎情,止乎礼”,不逾矩。
这种“礼义”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中的“一”,是“生命原初的光亮”。即在每个生命最初成长的过程中,引导他们自持、学会遵纪守法。从这个意义上看,这也是乡土社会定分止争的“原杠杆”、传统文明中幸福与安详的根基。
张富宝说,郭文斌的小说作品都建基于其丰富而充盈的“乡土经验”之上。它一方面牵动着人们猎奇般的“期待视野”,譬如乡村的偏远与落后,乡土的神秘与新奇;另一方面企图引领人们走向归乡之路,回归源头,去追寻生命原初的光亮,感悟中国传统文化的根脉。
这使得《吉祥如意》中的冲突最终都走向“和和美美”“中庸”。爬到山顶采艾的“五月和六月从未有过地感觉到‘大家’的美好……即使是那些平时他们憎恶得瞅都不愿意瞅一眼的人”。以至于一向不友好的地生三番五次诋毁六月,他“有些羞,又有些气,却没有发火”。
地生说,看见蛇的六月早吓得尿裤裆了,还说如果自己看见蛇就抓了烧着吃。这让尿裤裆的六月脸红了。白云立即制止,“闭上你的臭嘴,我奶奶说,蛇可灵呢,它能听见呢。我奶奶还说,蛇是不咬善门中的人的。”白云成功引开话题化解冲突,还上前拿起六月的香包看。
和成人世界的矛盾纠纷相比,这些孩子之间的冲突算不了什么。但透过孩子单纯、至善的化解冲突的方法,我们可以找到“生命原初的光亮”,即解决矛盾纠纷最原始、最根本的方法,还是怀揣善意,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态度,拥抱“天地”赋予每个人的“吉祥”。
这“吉祥”是什么?作者在《吉祥如意》中透过孩子的视野,剥离历史的厚重、现实的庞杂,给了答案:将清新诗意的田园风光、至纯至善的“天人和谐”秩序,汇入中国文化的静水深流,以“人之初”者丰富的生命感性体验看待、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
体悟人世的温暖安详祝福
谢有顺说,郭文斌的短篇小说是对中国民间生活的深切回应。读郭文斌的小说,心里好像透进了一束亮,原来心一旦打开,这个世界也有美好事物,也是值得珍重的。《吉祥如意》写人情之美和人心中那些纤细、单纯的感受,也写了一种化解各种矛盾纠纷的智慧“吉祥”。
这个“吉祥”,除包括通过“人之初”者的生命感性体验找到化解矛盾纠纷的根源外,还包括以“生命原初的光亮”照亮矛盾双方当事人的前行之路,抚平受害者的伤口。生命原初的光亮是什么?是“人之初,性本善,是温暖,安详,祝福。
六月说,我看地生对我姐有意思呢。娘说,是吗,让地生做你姐夫你愿意吗?六月说,不愿意,他又不是干部。娘说。那你长大了好好读书,给咱们考个干部。六月说,那当然。等我考上干部后,就让我姐嫁给我。五月一下子用被子蒙了头。娘哈哈哈地大笑。六月说,就是嘛,我爹常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姐姐为啥要嫁给别人家?娘说,这世上的事啊,你还不懂。有些东西啊,恰恰自家人占不着,也不能占。给了别人家,就吉祥,就如意。
在六月眼里,姐姐嫁人不但要嫁干部(好人家),更要“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是“人之初”者的“智慧”、童真的“是非观”。
但娘告诉六月:舍得舍得。只有舍才能得。越是舍不得的东西越要舍。娘的“智慧”是成人的处世哲学,是经过历史长河洗涤、岁月沉淀积累的规矩、秩序,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即真心祝福。
这个祝福,包括生命个体原初的安全、生命成长阶段的温存、生命受伤时的抚慰。它在生命个体因这样或那样的矛盾发生冲突、碰撞受伤之后出现,天然带有抚平创伤的功能。因此,娘口中的“吉祥”寓意,只有当矛盾冲突双方都学会放下、祝福时,你我他才能“如意”。
郭文斌曾说,他要改变人们对“乡土世界”的偏见和成见,要以文字为渡,引人向善,让人们最终踏上回乡之路,并深入到传统文化的根脉之中,体会生命的快乐与幸福。他相信,文学有重要的祝福功能,“如果把中华民族看成一棵参天大树,它的根部正是安详温暖的。”
在郭文斌眼里,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有深厚的“温暖安详”底蕴。他说,好散文当有改造力。他老家村里两位小伙,一位因犯罪被判刑8年,另一位因偶然读到两本书,走上改过自新道路,2010年被评为孝亲模范。因此,写作要怀揣祝福,其中“父母心肠”是底线。
《吉祥如意》中的主人公,是慈悲的,有“父母心肠”的。五月说,“艾既有太阳蛋蛋,又有露水蛋蛋。这太阳蛋蛋是天的儿子,露水蛋蛋是地的女儿,他们俩人全时,才叫吉祥如意。”爹说,“采艾就是采吉祥如意。”六月的眼睛看到“一山的人都在采集吉祥如意”。
这种慈悲、“父母心肠”,让人温暖、安详。在当下化解各种矛盾纠纷中,帮助当事人双方找到“人之初”者的生命体验、冲突产生的本原,使之温暖,安详,并真诚为其送上祝福,就会实现“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