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蕴晖:“塑化剂”对敏感人群存在健康风险

现有科学研究证实,90%的人尿液中存在邻苯二甲酸酯,其85%-90%源于食物。邻苯二甲酸酯的生殖发育毒性被发现以后,科学家们针对不同人群所造成的风险做了大量实验研究。专家提示,邻苯二甲酸酯对于敏感人群造成的健康风险,应予以特别关注。


 

邻苯二甲酸酯(英文缩写PAEs,俗称塑化剂)这一颇为专业的化学名词进入公众视野是在20115月台湾爆发的起云剂事件。

在台湾有关部门对食品进行例行抽检中,在一款净元益生菌产品中确认被非法添加了塑化剂邻苯二甲酸二(2-乙基)己酯(DEHP)。  

这场被当地媒体称为30年来最严重的食品安全事件,最终波及台湾地区多家知名饮料企业,销往大陆的问题产品被紧急召回。

次年,大陆发生酒鬼酒塑化剂事件,第三方检测机构检出酒鬼酒中邻苯二甲酸二丁酯(DBP)含量为1.08mg/kg,超标2.6倍。

之后一段时间里,国内学者对食品中的PAEs进行了大量的调查和研究。这种被描述成无色透明的油状黏稠液体的脂溶性化合物,在生产、盛装高脂肪含量或者酒类等食品时,更容易从包装材料中迁移到食物中。

研究人员一般会对食品包装材料十多种塑化剂进行检测,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高文超、曹进等学者比较发现,DEHPDBP的检出率最高,消费者购买的食品中塑化剂迁移问题还是较为严峻的。

PAEs从各种塑料制品中逸出后,污染空气、土壤、水源乃至食物,并通过呼吸、皮肤、饮水以及膳食等多种暴露途径进入人体。PAEs作为一种常见的环境内分泌干扰物,进入人体之后将发生怎样的作用?对人体健康是否有危害?目前,在流行病学与毒理学方面有哪些研究进展?

长期以来,上海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环境卫生学教研室副主任张蕴晖致力于研究环境内分泌干扰物对敏感人群的生殖发育毒性及其健康风险评估。近日,记者带着上述问题专访了张蕴晖教授。

 

食物是PAEs最主要的

摄入途径

 

记者:在世界范围内,自PAEs被工业广泛应用以来,何时对它的毒性有了初步认识?

张蕴晖:邻苯二甲酸酯类增塑剂是人造产物,最初出现在1920年。19世纪30年代,美国一家公司首次将邻苯二甲酸酯用于增塑聚氯乙烯(PVC)。邻苯二甲酸酯在20世纪80年代被广泛应用后,当时科学家对它做了毒性评估,认为其属于低毒性,不会对人体产生不良影响。当然,那时还不存在内分泌干扰活性的概念。后来科学家慢慢发现野外的动物会受到一些内分泌干扰物质影响的现象,还有肿瘤发生的情况有所增加,于是开始关注哪些化学物有这样的内分泌干扰活性。在这样的背景下,邻苯二甲酸酯就被发现了。原来我们以前关注的急性毒性,并非是它的主要毒性,内分泌干扰活性才是最主要的毒性。

记者:长久以来,PAEs不同来源和不同暴露途径对人体相对贡献比值是未知的,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最新的研究在这方面是否有进展?人体最大的暴露途径是什么?

张蕴晖:人类对邻苯二甲酸酯主要接触途径基本有食物、饮用水、室内空气和大气四个方面,食物是邻苯二甲酸酯最主要的摄入途径,占总摄入量的85%90%以上,饮用水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PAEs对儿童风险最高

 

记者:PAEs进入人体之后,将会如何发生作用,长期摄入会产生哪些具体影响?

张蕴晖:其实,邻苯二甲酸酯对不同人群风险不一样。对于一个正常发育的成年人来说, PAEs能在体内快速代谢,48小时之内80%以上基本能代谢掉。事实上,90%以上的人尿液中都能检测到邻苯二甲酸酯。我们每个人都是处于长期持续摄入,然后持续排出这样一个状态。  但是,对于敏感人群,包括儿童、孕妇以及需要长期化疗、透析、ICU里的急重症患者,或者职业人群影响还是很大的。其生殖发育毒性对儿童、孕妇危害比较大。

记者:上述人群哪类受PAEs影响最大?可采取哪些措施来保证他们的安全?

张蕴晖:风险最高的可能还是儿童。欧盟最早在2007年执行关于邻苯二甲酸酯的安全标准,新标准要求玩具或儿童护理用品的塑料所含的3类邻苯二甲酸酯(DEHPDBPBBP),浓度不得超过0.1%,儿童可放进口中的玩具及儿童护理用品,其塑料所含的3类邻苯二甲酸酯(DINPDIDPDnOP),浓度不得超过0.1%2009年美国要求儿童玩具或儿童护理用品中6类邻苯二甲酸酯(DEHPDBPBBPDINPDIDPDnOP)的含量不得超过0.1%

我国的国家安全标准也很快跟进,最先颁布实施的婴儿奶嘴(安抚奶嘴)安全标准,已经对上述6类邻苯二甲酸酯的限量值进行了规定。另外,我国2016年施行新的《国家玩具安全技术规范》对邻苯二甲酸酯的限量进行规定,其限量值都与欧盟相同。

 

尚且缺乏人群因果证据

 

记者:PAEs的生殖毒性导致在实验中的动物模型,出现尿道下裂、隐睾等睾丸发育不全的症状,被称为邻苯二甲酸酯症候群。此类动物实验对于人类来说借鉴意义有多大?

张蕴晖:动物实验的报道已经有很多,对于人类来说,虽然有一定关联,但可能更多的是有一定的提示意义,主要原因是缺乏人群的因果证据。动物实验研究表示邻苯二甲酸酯有抗雄激素样作用,能够抑制性雄激素的合成和代谢转运,所以导致了其抗雄性的表现。

值得注意的是,动物实验中动物所暴露的邻苯二甲酸酯的剂量是100-500mg/kg,这个水平对于人类来说,是不可能达到的。即便在ICU里做透析的患者可能每日最多摄入量也是毫克级的,并且还要除以自身体重,可以说,实验中动物的暴露剂量是人类的几百到几千倍。

记者:流行病学研究是人类健康风险评估的金标PAEs对健康危害人群证据相对匮乏,目前在流行病学研究方面有哪些突破和进展?

张蕴晖:2005年美国Rochester大学的Swan等对1342-36个月龄的男婴进行流行病学研究,以母亲产前尿中邻苯二甲酸酯单体含量为暴露标志物,以生殖系统畸形为效应指标,结果显示人类胎儿期暴露于邻苯二甲酸酯可引起男婴生殖系统畸形,指标包括肛殖距缩短等。大概7年之后他又做了追踪随访,结论是这些孩子跟雄激素相关的攻击性行为减少。

我个人认为有一定提示意义,但到目前为止,对于人群的研究只有少数几组报道。因为此类研究的其他混杂因素难以控制,人类实际是处于一个混合暴露的状态。类似于肿瘤的人群研究,最终也都是提示这种化学物可能会引起癌症发病率的增高,但是要做因果验证的话,需要持续很多年跟踪这些人群做对比研究,还不一定能完全排除其他干扰因素。

 

替代品并非绝对安全

 

记者:目前研究能够证实邻苯二甲酸酯有潜在危害,是否有其他的替代品?

张蕴晖:塑化剂中DEHPDBP的毒性相对较大,能够替代的化合物一直都有,只是不如DEHPDBP价格低廉,塑形效果好而已。在人们认识到它们的危害后,已经开始用其他替代化合物代替了,但由于使用量大,碍于成本始终没有彻底取代DEHP等物质。

几年前,我们曾推动不含DEHPDBP的医疗用品,比如PCPE材质的输液袋之类的耗材能够进入医保目录,避免因塑化剂与药物发生作用而给人体造成危害。目前,已经进入了医保甲类目录。

事实上,研究新的无害的物质替代邻苯二甲酸酯,只能说现在的研究水平认为是无害的、环保的,但是,随着科学研究技术的发展,可能还会发现这种新的化学物质存在其他方面的毒害和影响,因此需要持续关注这些替代化合物的健康影响。

记者:作为对邻苯二甲酸酯毒性有深入研究的专家,您在日常生活中会刻意规避风险吗?您建议个人有哪些预防手段?从国家层面来讲,您认为对于敏感人群应该采取哪些措施?

张蕴晖:日常生活中可以在一些方面注意减少接触,比如尽量不要买大包装储存时间长的食用油,买回来后倒进玻璃油瓶里;少吃口香糖;不买有烫画的衣服;一次性塑料瓶不要装热饮和重复利用;避免夏天在车里放矿泉水;有条件的话,建议吃有机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