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小说中的人文关怀

  文学和做人的道理是相通的。做人要有理想,要寻求生命的价值;文学也要有生命的理想,也要表达对个人价值的寻求与探索。文学作品中的每一个字都应该用来表现爱,表达爱,要给别人以爱,而且要珍惜来自生活,来自自身之外的哪怕一丁点儿的、最细微的一些爱。文学不是用来教化仇恨和更仇恨,残暴和更残暴,血腥和更血腥(据刘醒龙《启蒙是一辈子的事情——在华中师范大学的讲演》,《新文学评论》2012年第2期,第6页)。

  的确如此。且看公安题材小说是如何表达爱的。田耳的《一个人张灯结彩》获得鲁迅文学奖,其间自始至终有一股人类情怀、理性精神在支撑着作家的主观命意。作品中除了脊梁式的警察老黄之外,还有一些生活困顿者,如出租车司机于心亮、哑巴理发女小于等。他们都热爱生活,身上所蕴藉的理想与激情滋润心田,这些人物都在认真地生活,正如爱因斯坦所言:“人是应当为别人而生存的,首先是为那些其喜悦和健康关系着我们自己的全部幸福的人,然后是为许多虽不相识,但他们的命运却通过同情的纽带同我们密切结合在一起的人。”也就是说作品对人性善的表达成为作品中难能可贵的亮色与希望所在。

  警察老黄真诚地与租车司机于心亮相处,时时处处为他省钱。如喝酒时,“老黄只有提醒自己少喝,等下帮他(于心亮)把车开回去”。小说中类似的细节还不少,传递出的皆是人文关怀意味。人文关怀是文学永远的精神母题,是文学价值的一个重要尺度。所谓人文关怀是一种崇尚和尊重人的生命、尊严、价值、情感、自由的精神。最感人之处是老黄在大年夜那个特殊的日子里,朝山顶上的理发店走去,去造访孤零零的哑巴小于,与小于一起守岁过年。

  铁凝曾说过:“我们可以坦诚地表达对生活的不满,但我们不应对生活的神圣背过脸去。我主张小说倡导善的力量,给人灵魂以提升,对人生和世界永葆信心和爱。”文学是在苦难中寻求希望、在困境中追求理想的高尚事业,天然地具有理想主义的色彩。吴克敬《手铐上的兰花花》中的警察宋冲云身上闪耀着道德的光辉。这个单纯得近乎透明的警察形象确实是理想主义的。他重感情、讲义气。尽管阎小样是一个缓期执行的死刑犯,他依然关心她,甚至大胆地冲破礼俗,冒着违反纪律的危险来满足她的各种愿望,包括爱的拥抱。整篇浓墨重彩之处在于宋冲云如何对阎小样给予人文关怀。换言之,此文表达的是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

  如果说《一个人张灯结彩》和《手铐上的兰花花》以一个陈述句展开的方式讲述着对人民警察对他人给予人文关怀的故事,那么张策的《新闻发言人2》则完全凭细节取胜:特警内勤笨妮儿给奄奄一息的歹徒弄水喝;警方新闻发言人李涧峰劝慰酷似笨妮儿父亲的陌生人。读者能从笨妮儿身上读到人格的崇高,从李涧峰身上读到人性的光芒。

  张笑天的《山地车》重点讲述警察如何人性化执法。文中“我”生活拮据。女儿小梅好不容易考上了离家十五里外的重点中学,我得为她买一辆自行车。上街购了一辆七八成新的,留下五元钱,准备自己吃盒饭和给女儿买她最喜欢吃的千层饼卷绿豆芽。在“我”吃饭的空当儿,二手车被偷。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终于下手偷别人的车。

  “正当我庆幸得手时……两个巡警站在我眼前,盯得我胆寒。”“当李队长把我往拘留所送时,我给他跪下了,我从怀里掏出千层饼卷豆芽,捧给他,淌着眼泪,求他把饼送给我女儿,求他别告诉小梅说我当小偷被拘留了,不为给我留脸面,只求给孩子留个做人的尊严。”

  警察还真的答应了我的请求。

  “李队长用挺严厉的口气警告我,绝对不许伤害小梅的自尊,绝对不准泄露实情,不准透露我失踪的两天是进了拘留所。”“这可能吗?这曾是我的不合理要求,人家当时并没答应呀!怎么今儿个反过来了呢?”“小吴告诉我,他们到我原来的厂子、郊区街道都访查过了,我确实没有过污点,听她的口气,我这次‘失足’,是一时鬼迷心窍,可以给我留面子。”

  李队长和同事全方位地关心小梅,不仅没有伤害她的自尊,还筹款为她买新自行车。当记者得知此事要采访报道,被李队长拒绝。窃以为行善也要讲策略。否则,所做的一切就会失去意义,起不到应有的效果。《山地车》中的警察不让记者采访报道此事,不让他人四处宣扬自己的德行,那才是真善、真爱,而非作秀。

  邢根民的《还债》中的警察更是具有一副菩萨心肠。交通民警周润龙把交通肇事者黑蛋关进看守所后良心不安,因为他的大脑中不时闪现黑蛋老父亲哀求的眼神和黑蛋女人惊恐的眼神。于是,他决定还上这笔良心债。

  他(周润龙)把硬纸箱放在大板柜上,轻轻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小袋大米、一桶食用油、一块卤好的猪肉和一袋子馒头。他不敢正视老人(黑蛋老父亲),他害怕看到老人通红的双眼,害怕老人的双眼会透出一股怨恨。他低着头一边放东西一边说,大伯,过年了,我担心你和孙女没啥年货,从家里给你带些吃的,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老人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咋能让你带东西来,我和娃凑合着就行了。老人的话语中显然没有怨恨,这让周润龙的心稍稍宽松了一点儿。……看到周润龙带来这么多东西,而且都是他和孙女想买却没钱买的年货,老人心里一阵温暖。他感激地说,谢谢周警官,我老汉真是遇到菩萨了。

  警察周润龙关怀交通肇事者黑蛋一家,竟被黑蛋父亲称为菩萨。小说结尾是黑蛋答应赔偿死者,并写下还款计划保证书,充分说明黑蛋的良知被警察周润龙的善举给唤醒了。

  人文关怀从来就是也应该是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它与人的全面发展、生存状态及其命运、福祉相联系。在科技理性盛行的当下,物欲膨胀、精神萎缩,人格尊严和价值备受冷落,以人为本的呼声此起彼伏,人文关怀已超越文学领域成为全人类社会的共同话题。上述文本中的警察给他人以关爱,与他人之间体现为求善关系,身上闪耀着道德的光辉,散发着人性的温暖,凸现人文情怀。这些警察爱护并同情弱者,把犯罪嫌疑人,甚至死刑犯当人看,维护其人格、生命尊严。

  老舍在《怎样写小说》中指出:“第一:故事的惊奇,不如人与事的亲切;第二:故事的出奇,不如有深长的意味。假若我们能由一件平凡的故事中,看出他特有的意义,则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它便具有很大的感动力,能引起普遍的同情心。”不言而喻,上述公安小说并不是以故事情节招徕读者,而是以情感打动读者,并让读者从中感受到温暖、力量和同情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