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的十年：在理想与现实碰撞中前行

被誉为“追索海外流失文物第一人”

    在漫长的流失文物追索之路上，刘洋本人也是矛盾的，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碰撞常常使得他面临进退两难的选择。但他始终表示，“追索流失文物是毕生事业，希望趁着现在身体、精力还允许，能够抓紧时间多做几个案例，为学术界提供实践支撑。”

　　与10年前的照片相比，今年62岁的刘洋明显老了很多，但在他看来，这对于一个律师的从业生命来说却正当盛年。

　　2007年，刘洋因以个人名义诉讼追索跨国流失文物而被媒体誉为“中国个人追索海外流失文物第一人”，并借此走入公众视野。

　　彼时，海外流失文物回归已成为一个世界性的话题，对于作为文物流出大国的埃及、希腊以及中国等古文明国家更是如此。

　　在追索海外流失文物时，通常有依法追讨、商业回购、外交谈判和捐赠等几种途径。刘洋通过个人诉讼追索的方式在中国尚属首次，虽然结局不甚理想，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这一举动引起了社会舆论的广泛关注。

　　而在过去的10年里，刘洋也似乎和流失文物较上了劲，在中国为数不多的几起通过诉讼途径追索海外流失文物的案件中，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10年间，为追索海外流失文物，他组建了律师团，期间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研究中外相关法律。近期，又因为各种原因宣布退出，并质疑这种方式是否可行。

　　这10年，对于刘洋参与海外流失文物追索的行为，非议和支持一样，从来没有停止过。支持他的人认为他的行为是爱国的表现，质疑他的人则认为他高调的处理方式以及过度夸张表演是刻意制造舆论，只为贪图个人名利。

　　而在漫长的流失文物追索之路上，刘洋本人也是矛盾的，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碰撞常常使得他面临进退两难的选择。但他始终表示，“追索流失文物是毕生事业，希望趁着现在身体、精力还允许，能够抓紧时间多做几个案例，为学术界提供实践支撑。”

法律界的收藏爱好者

　　在面对海外流失文物追索失意以及在这过程中遭遇各种委屈时，刘洋时常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走上这条“既费脑子又不讨好”的路，但他每次得出的答案都是：源自自己对收藏的爱好。

　　刘洋喜欢收藏文物在法律界也颇有知名度。走进刘洋在北京的两层小楼，如果对刘洋本人不了解，完全会认为他就是一个收藏家，因为满屋子从地上到墙上都摆满和挂着古玩物，堪称一个“博物馆”。

　　虽然他真实的身份是北京京禧律师事务所主任，但一提到收藏和古董，刘洋的话题要比法律的话题多得多。

　　1970年，15岁的刘洋随父母从江苏来到新疆乌鲁木齐。17岁时，他在乌鲁木齐锻压机械厂做翻砂学徒工，随后考取了新疆广播电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那时候他就开始收藏古玩物。

　　据他回忆，在工厂上班期间经常会遇到一个经营古董的大爷，受他影响也逐渐迷上了古董和收藏，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上大学时，因收藏这一爱好，使他在别人眼里是个“怪人”。他经常去当地一家造纸厂，从回收的废旧纸张中，淘到不少“宝贝”——全套的《奎壁诗经》、一套增评加注全图的《红楼梦》……这些成了刘洋接触文物的“启蒙书籍”。

　　他还经常去当地的废旧物资回收站，不少瓷器、佛像都可以从中淘到。“那时候没有造假一说，一碰到这些东西就会特别兴奋。”

　　对古董的爱好到什么程度？刘洋说，几十年来他一直保持一个习惯，去每一个地方都会去古玩城转一圈，遇到自己喜欢的古玩都会一扫而光。

　　到国外出差时，工作一完就会马上赶到当地的博物馆，看展出的中国文物，了解中国文物在国外的情况。

　　刘洋告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他的收藏爱好一直在变化，从收藏古书籍、古民窑瓷器、海上丝绸之路上捞出来的物品到古家具，最近他又迷上了收藏明清时代的冷兵器，特别是古代的刀枪，“看到一些农民把明代军官用的枪钉在墙上挂东西，太可惜了。”

　　他声称掌握了这些一手资料，要成为研究中国“枪文化”的专家。

　　1993年，刘洋通过自学，考取了律师资格证，成为一名律师。

　　出于对收藏的爱好，令刘洋更加关注这方面的法律知识，更了解中国文物流失的现状，可谓触目惊心。因此，凡涉及文物的案件尤其吸引刘洋的注意。当他看到很多国家通过诉讼，追索流失到国外的文物，而且大多简单易行很成功，他就会很兴奋。

　　在刘洋看来，10年前，法学家们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追索文物的方法一直停留在道义劝说上，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在法学界已经出现很多相关的学术研究成果。

　　刘洋说，正是出于对收藏的爱好和爱国的情感，他才能在流失文物追索这条路上一直坚持。

首起诉讼遭遇“烂尾”

　　2007年6月22日，是刘洋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日子。那一天，河南省洛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刘洋以个人名义提起的“追索海外文物流失案”进行立案。

  这是关于洛阳龙门石窟流失到美国的两颗佛首的追索。当年，中美收藏家协会秘书长黄正给刘洋带来了一个消息：在洛阳龙门石窟遗失了80多年的佛首在美国有了下落。

  一名美籍西班牙后裔称，他的爷爷在1921年参观龙门石窟时，花了2个大洋雇当地农民撬走了两颗佛首，后辗转运到美国存放至今。这名男子找到黄正要求对这两颗佛首的价值进行鉴定，并委托有关机构出售。

　　刘洋说，“西班牙裔美国人在公开场合对非法取得这批文物有自我陈述，还有中美收藏家协会的朋友可以作证，存放地点也很清楚。与追讨其他文物相比，这个案子满足了起诉条件。”

　　刘洋随即请在美国的朋友委托私人侦探摸清了那名西班牙裔美国人的情况。

　　2007年6月16日，刘洋向龙门石窟所在地洛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民事诉状，请求法院依法判令被告归还其非法持有的、以非道德手段从龙门石窟里掘取的该批文物；判令被告公开赔礼道歉。

　　其实，最合适的原告是洛阳市文物局或者洛阳市龙门石窟管理处，但考虑到这是一起跨国诉讼案件，当时政府部门并不愿意在起诉状上署上自己的名字，但表示会全力配合刘洋的起诉，为他提供一切需要的历史材料和证明等文件。

　　刘洋回忆说，当时洛阳龙门石窟管理处确实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坦承，当时对于法律的把握还是不大，也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在诉讼主体上是有问题的，当时我们的想法是龙门石窟的两颗佛首是国有财产，应该是归所有公民，作为财产共同所有人之一提起诉讼，但是经过论证，一旦起诉对方可能找到一个比较有力的抗辩理由。”

　　因为，对于任何个人都可以代表国家财产提起诉讼显然在中国的法律里找不到相关的依据。法院就会以诉讼主体资格不合适而驳回起诉。

　　“这说明还没有走出来就失败了，所以立案之后就没有进行跨国送达，它的意义就是保持了一个跨国诉讼的立案记录。”刘洋说。

　　据刘洋介绍，这个案子虽然前期花了大量的精力，但是走到这一步后就走不下去了，“最后这个案子就不了了之了。”刘洋的话语中带着遗憾。

　　如今10年过去，流失到美国的两颗佛首和当时的持有人都下落不明了。

艰难的追索之路

　　“从来没有想过这条路走得这么难。”刘洋说。

　　这些年来，刘洋先后参与了流失到海外的洛阳龙门石窟佛首追索案、圆明园兽首追索案、福建章公祖师肉身坐佛追索案。

　　而在近日，他宣布退出自己曾经组建的律师团的文字中也充满了沮丧，表示身心疲惫。

　　其实，海外流失文物追索一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前期调查，到后期介入，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这一过程也有许多难以料及的因素。

　　而且，诉讼资格一直是制约海外流失文物追索的一个重要障碍。

　　2009年，圆明园在1860年遗失的两只青铜兽首蛇和鼠在法国进行拍卖。刘洋组团提起诉讼，同样是以诉讼主体资格不合适被驳回。

　　这一过程还需要承受各方的非议和指责。由于刘洋在海外流失文物追索方面向来高调，在追索圆明园兽首的时候就大规模召开新闻发布会，四处积极活动。

　　这一消息传到了法国，拍卖公司立即发表申明：拍卖的文物来源合法，不会停止拍卖，并说刘洋此举是为了炒作自己。

　　刘洋的做法还引起了一些国人的痛骂，有人在他的博客内回复说他就是和法国人里应外合，把国宝价格炒高，从中获利。

　　刘洋委屈地说：“我得什么好处了？我自己花钱，耽误的时间和精力够我挣100万！”他说，那段时间他天天吃安眠药，可仍睡不着。

　　“他要的是名和利，以给国宝打官司作为幌子，其实只图名！”“这么多年他做成什么了？哪是真心为国家，其实就是为自己出名多接案子！”……这样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

　　刘洋告诉记者，他对这种杂音采取的方法就是一律不予理会。

　　他说，作为律师他的案子接不完，目前的生活也衣食无忧，没必要通过炒作提高名气。义务追索文物根本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利益，反而花去他大量时间和精力。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刘洋说，高调起诉，高调宣传观点，就是希望自己的经验能影响和发动更多的人，“更多的力量参与进来，更多的流失文物就有希望回家。”

　　在追索的这些年，一些平时非常好的朋友经常会去拜会他，他也在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出来接待。但是令他惊讶的是，不少人来的时候带着一些来路不明的古董，有的要他推荐买家，有的要他买下。“我是不会要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的，虽然我喜欢收藏，但是对于国家的公共文物是不想占有的，如果我做了这些事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刘洋说。

　　为此，他也得罪了不少人。

“想把文物追索当做事业”

　　刘洋在北京的律所门口挂着写有“全国文物保护与追索组织志愿者联盟”的牌匾，但是这一组织并没有在相关部门注册。

　　刘洋说，这个组织其实是由他和朋友以及一些志愿者自发组成的，还没能正式注册。他计划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得到国家法律的承认，破解现在屡屡提起诉讼都面临主体资格的问题，“这样我们作为一个专业的社会组织机构，就可以对海外流失文物提起公益诉讼了。”

　　时下，刘洋称，他正在为追索流失到美国的“昭陵二骏”做准备。

　　昭陵六骏是指陕西唐太宗李世民陵墓昭陵北面祭坛东西两侧的六块骏马青石浮雕石刻，六骏是李世民在唐朝建立前先后骑过的战马，为纪念这六匹战马，李世民令工艺家阎立德和画家阎立本，用浮雕描绘六匹战马列置于陵前。

　　其中，两骏被贩卖到美国，现存于美国宾西法尼亚大学博物馆。

　　据说，当时袁世凯称帝后想运到北京放在自己的后花园当“镇园之宝”，在运输途中遗失，后来发现已经被一个古玩商卖到美国。

　　在刘洋看来，这“二骏”的研究价值很大，所以必须追回来。他说，自己应相关部门的邀请，已经写好了诉讼追索方案，正在等着相关部门回复。

　　而提到之前的海外流失文物追索过程中遇到的种种沮丧之事，他说，经历了这些虽然当时很消极，但是让他更加成熟了，各方面的业务水平更加高了，“我现在对海外追索的相关法律已经非常娴熟了，我可以骄傲地说，我是一个专家型律师。”

　　刘洋又说，出于对收藏的爱好，他无法对海外流失的文物视而不见。他称自己既是个自由知识分子，又是一个国家主义者，爱中国的文物也是潜意识里的爱国，他将把海外流失文物追索当做余生的事业，“尽自己的努力做一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