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逛过“鬼门关”的姑娘
蓝鲸游戏蔓延之前,关于自杀的新闻屡屡被世人所关注,特别是对那类主动陷于自杀泥潭中的生命来讲,他们一直认为“生不对,死不起”,直至跨越心中的藩篱,他们才真正发现,每一个生命都值得温柔以待。
对于山东出生、读大学时移民新西兰的魏逸文(化名)来说,那次“尝试”很难说不是因为冲动。
2016年圣诞节。当天下午,魏逸文还在跟同学说说笑笑,晚上就一下子低落。“房子不是我的,储蓄不是我的,只有命是我的……”
趁家里没有人,逸文开始实施自杀。
她在自家车库里,发动汽车,打开空调,并封死了门窗。直到一个小时后,发动机逐渐变大的引擎声音才唤醒了她心中的恐惧。
“头很疼,汽车尾气味道特别难闻,特别热。”逸文摸到手头的电话,拨打了自杀预防热线,希望在自己睡着之前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
新西兰有非常完善的自杀预防和干预制度。接到报警的警察及时赶到,将逸文抬上了救护车……
“生不对,死不起”
被警察拉上救护车,逸文的第一反应是: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就像历经千辛万苦去做一件事最终还是搞砸了一样,生不对,死不起。
这个胖乎乎的、一笑就露出两个小酒窝的小姑娘,自带喜感,是很多人的“开心果”。然而,被她逗乐的人并不知道,多年以来逸文就被自杀的念头困扰着。
“如果家庭和社会对自己的培养注定没有回报,那么停止消耗资源是最符合逻辑的选择。”此前,魏逸文一直没有实施这一想法,“一是因为胆小,二是觉得自己可能还能有用。”
在国内读高中二年级时,逸文就曾有过自杀计划。移民新西兰读大学之后,不顺心的专业,一塌糊涂的成绩,让她觉得自己成了父母的“拖油瓶”。特别是,有一次妈妈无意间说起朋友的孩子有的考上了斯坦福大学的硕士,有的在搜狐公司工作。25岁的逸文想到自己大学不能毕业的状态,更加坚定了自己是个“loser”的想法。
于是,结束自己的生命,就成了魏逸文“必须开展的任务”。
圣诞节那天,并不是她第一次实施自杀。此前,她曾想用气枪结束自己的生命。幸好,那次她也拨打了自杀预防热线。电话接通时,逸文已经将气枪顶在脑袋上了。电话那头的阿姨一直跟她说话拖时间,并成功等到了警察将气枪解除。
第三次,逸文打算吃药自杀。就在她即将实施的时候,一个熟人突然跟她打招呼,并不由分说拉她去吃午饭,“算是拖延了下来”。
五六年的时间,自杀这一念头一直在魏逸文的脑子里盘旋,她也做了多次死亡尝试。然而,“我的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奢侈了,奢侈到我没法满足自己,也没法要求别人来满足我自己。”
魏逸文并不是个例。2016年度新西兰的一组数据显示,新西兰自杀人数达579人,自杀死亡率(每10万人)也增加到12.33%。首席法医检察官马歇尔认为,自杀预防非常重要,家人、朋友和同事都应该警惕周围有自杀倾向的人并帮助他们。
新西兰的自杀预防热线和干预制度把很多和魏逸文一样的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今年5月初,已经摆脱了自杀折磨的魏逸文去了一趟重庆丰都,这个有着近2000年历史的县城,以“鬼城”著称。其内,各种阴曹地府的建筑,把奈何桥,黄泉路、断头台等神话传说中的事物都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那天走在奈何桥上,魏逸文不胜唏嘘:我是曾逛过鬼门关的姑娘……
“活的原因,死的理由”
在魏逸文看来,除了自己能感受到负能量一分分的累积和崩塌,旁人并不能感受你要自杀时的明显预兆。事实上,身边很多朋友也完全没发现逸文身上曾经发生的事情。
在同学眼里,每次上课,逸文都是喜笑颜开的,就连在急诊室里,她都能跟护士微笑着讲笑话,跟医生礼貌交流。但同学们并不知道,微笑的逸文正认真地扫描着人们说的每一句话,企图在里面找到一句让她值得活着的原因,或者是应该赶紧死了完事的理由……
新西兰精神健康基金会首席执行官罗宾逊表示,自杀有很多因素,包括抑郁症和精神健康问题、贫困、家庭暴力、滥用药物或酒精和绝望等。
“有自杀倾向的人,能正视自己生病的事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毫无疑问,魏逸文就被抑郁症包围着。没得病时,碰到身边有焦虑症的朋友,逸文都会支持他们去见医生。然而,“真轮到自己,依旧有很重的负罪感,想自己一个身体健康的适龄女青年,本该是回报家庭和社会的时候,却因为抑郁给父母惹了太多麻烦。”
目前,逸文吃最低剂量的抗抑郁药。
医生表示,逸文只是病了,就跟感冒或者过敏一样,无所谓对错。“每个人的生理心理状况都不一样,不是别人可以承受的压力你就能承担,没有必要跟别人比较。”
听了医生的建议,逸文渐渐让自己变得柔软下来,不再跟自己较劲,学会放过自己。
逸文不喜欢生理课,一度被实验报告“追”得想逃学离家出走。最后,为了平复“想爆炸”的情绪,干脆去成人用品店兼职导购,竟也不再惧怕生理课那些古怪的模型。但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解决——生理课教室边上有个楼台,总会让她产生往边缘凑的冲动。担心哪天控制不住自己跳了下去,她想了一个主意,每次下了课后就去海岸巡逻队做志愿者,用一条长长的海岸线抵消了楼台边缘的“诱惑”。
除了接受医生的治疗,她还将自己的病情记录下来,到知乎社区里发表。
逸文意识到自己的帖子有可能被很多人看到,“总该表现得积极一点”,而且“很多人的病比我严重得多,但你们都撑下来了,我希望自己也能跟你们一样勇敢”。
但是,在网上坦陈自己的病情,不是特别容易的事情,因为有些网民并不会对他人抱有善意。“我删了几条评论,如果这些不合适的话都能让我哭上3个小时,可想而知对那些比我症状严重的人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她依然在网上记录自己的点点滴滴,并不去管其他人的负面评价,鼓励“自己参加考试,去写满卷子,不管对错”,努力对自己说“我只是这段时间生病了,比发烧感冒严重得多,这阵子过了,就没事了”,认清自己“就是那个不开心吃个冰棍就能解决的阳光少女”,并给自己加油“正努力照顾一个比我病得更严重的人,想要一直好好照顾她”。
跨越“泥淖”
逸文认为自己能从自杀的“泥淖”中抽身,一方面要感谢新西兰完善的自杀预防和干预制度,另一方面,得益于自己认清了自己的病情。
国内的孩子一旦有抑郁倾向时,家长、学校和社会应该怎么办?
清华大学心理系主任彭凯平教授建议,陪伴、报告、寻求专业帮助是较为合理的步骤。
毫无疑问,青少年也是抑郁症的高发人群。有资料显示,其发病率高达2%至8%,且往往比成年人更具有自杀倾向。
“正处在生理和心理的成长变化阶段的青少年,心理特征还未完全定型,相对于成年人更加活跃,也更易感受到压力与挫折,一旦缺乏足够的应对能力更容易产生心理问题。”彭凯平教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如是分析问题成因。
在专家看来,精神恍惚、注意力不集中、焦虑不安、反应迟钝、少言寡语、失眠、厌食、乏力等表现,都是青少年心理疾患的初期征兆,需要引起警惕。
因为,心理波动的青少年,在外界刺激下,极有可能发生不可预知的危险。拿时下热议的“蓝鲸”死亡游戏来说,其设置的“参与者在50天内完成种种自残行为,最终完成自杀任务”的规则,会令很多陷于“泥淖”的青少年产生“好奇”和参与冲动。魏逸文有些庆幸,自己并没有接触这款游戏,“想想看,极度想自杀的自己,如果接触到了‘蓝鲸’,那简直是‘一拍即合’的事情。”
医学上界定抑郁症,有三个核心症状:情绪持续低落两周以上、感觉生活无望、兴趣缺乏。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些伴随症状,比如有自杀想法或行为、思维迟缓、认知下降、睡眠不足、身体不适等。
在临床治疗上,目前治疗抑郁症主要通过药物和心理治疗两种方式。上海市中小学心理辅导协会理事长吴增强认为,社会中应该有一个完善的心理学支撑体系,保障孩子在学校以外的环境也能够健康成长。这需要真正愿意为社会底层、弱势群体服务的心理咨询师和机构。
吴增强建议,在感受到自己有不良情绪的时候,要及时进行自我调理、情绪疏导、自我规划等,包括做运动、倾诉、听音乐、旅游等方式及时疏解不良情绪。若没有效果,一定要及时找心理咨询师。
结束了“丰都鬼城”的旅行,从“鬼门关”转了一圈之后,魏逸文感慨:每一个生命都应该温柔以待。如今,她回到了新西兰,选修了最想读的分子遗传学,梦想自己能在生物实验室做教授的助手,并利用课余时间学会一小段胡桃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