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迁安“轩辕黄帝”雕塑著作权之争

    河北唐山迁安市两座“轩辕黄帝”雕像落成后，吸引了众多海内外人士前去参观、祭拜，但围绕着雕塑到底是谁设计的问题，一直争执不休，最终诉诸法庭。

　　作为河北省知名画家，赵雷也走上了诉讼之路。他声称1年多前，看到自己设计的雕塑作品被他人私自使用，协商无果后，将涉嫌侵权的公司和单位告上法庭。不久前，法院一审判其败诉。

　　拿到判决书，50多岁的赵雷不知所措，虽然他在圈子内享有盛誉，但面对人生中第一场官司，他几乎快要泄气了。

　　“这和钱没关系，这是在侮辱我的尊严。”赵雷说，发生争议的作品，是两座“轩辕黄帝”雕像，位于河北唐山迁安市。赵雷和他起诉的被告之一，均宣称自己才是设计者，彼此都拥有著作权登记证书。

被邀请参与设计

“轩辕黄帝”雕像

　　有关“轩辕黄帝”之争的新闻，每年都在上演，最明显的是陕西与河南，其他与黄帝有关的地区，也都在极力推广自身的特色文化。

　　地处河北省的迁安市，则将黄帝文化融入城市建设中，据史学家考证，该地古属山戎之地，曾是黄帝活动的重要地区。

　　为将这一文化概念做强，迁安官方不仅在黄台山脚下竖起了25米高的“轩辕黄帝”石雕，还在黄台山顶的轩辕阁内摆放了3.5米高铜制坐雕。去年5月22日，轩辕阁开阁时，多名高级别干部出席了活动。赵雷说，他是这两座雕像的设计者。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调查发现，雕像建设方为迁安市园林绿化管理局，但该局委托的设计、安装者并非赵雷，而是河北达隆福润园林景观工程股份有限公司（简称达隆福润公司），该公司在2013年挂牌上市。

　　依据赵雷介绍，2013年11月底，达隆福润公司总经理王立信给他打电话，邀请其重新设计“轩辕黄帝”形象，“说原来别人设计的作品方案不通过，因为是朋友，想给我表现机会。”

　　赵雷说，此前雕像设计者名为梁磊，2013年5月份，自己作为专家，还被邀请参加过一次有关该雕像的造价审定会。当年9月，赵雷等人再次被邀请去看梁磊设计的作品大样，但到地方后，他们并未见到。

　　因为与王立信早就认识，期间还帮其设计过很多作品，所以这次被邀请重新设计后，赵雷并没拒绝，“王立信告诉我，如果设计方案能选上，他不会亏待朋友。”

　　随后，他和王立信一起到河南郑州等地考察黄帝雕塑，在赵雷保留的多张考察照片中，都出现了他和王立信的合影。

　　考察结束，赵雷返回石家庄，在自己工作室里完成了“轩辕黄帝”形象的首次设计方案。彼时，“轩辕黄帝”立像有两套方案，一套是身着龙袍，头戴皇冠，腰中悬挂佩剑，另一套除没皇冠外，其他特征都一致。

　　2013年12月中旬，王立信让赵雷参加迁安市政府与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共同组织的研讨会，会议上，市政府领导让赵雷拿出设计的黄帝立像草图，请专家们提意见。

　　最终，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历史学家王震中教授提出的意见，得到大家一致认可，“园林局蒋振清局长特别指示我，可直接请教王教授具体指导，只有王教授签字认可后，作品才能制作。”赵雷告诉记者。

　　他还说，会议上，有人首次提出在轩辕阁内增设3.5米的轩辕黄帝铜坐像，当地领导马上同意了这个提议。

　　会议结束后，赵雷加班加点，用了一周多时间，重新设计了高20米的“轩辕黄帝”立像，修改后的“轩辕黄帝”身着布衣，手持斧头，皇冠也换成了普通发簪。3.5米高“轩辕黄帝”坐像形象，与立像大致相同。

多次请教专家

　　不久后，赵雷带着修改过的方案和王立信一起前往河北燕郊王震中的家里。

　　在王教授家门口，他们遇到了王立信的二哥和河北省工艺美术师闫玉伟。赵雷称，他看到闫手中拿着不成型的泥稿后，便问王立信，图纸还没定稿，做泥稿有什么用？王立信解释是：“为了一次性通过。”

　　当天，王震中用了两个多小时，对赵雷设计的图纸，以及闫玉伟带来的泥稿提了具体意见，“在回石家庄的路上，王立信说，闫玉伟太忙，就不参与此事了，设计和雕塑小样全由你来做。”赵雷答应了这个要求。

　　闫玉伟对记者说，他的确在王震中教授家见过赵雷。

　　回到石家庄，赵雷根据王震中的意见，用了10多天时间，对“轩辕黄帝”立、坐像的设计方案进行了修改。不久后，王立信和妻子、侄子，连同赵雷第二次去了王震中家，由于东西较多，赵雷没完成黄帝立像的泥稿。

　　王立信家人帮赵雷拿着工具和油泥，在燕郊一家快捷酒店，他整夜未眠完成了“轩辕黄帝”的立像模型。

　　这一次，王震中又对作品提出了修改意见。赵雷继续对作品进行修改后，不仅重新作出两座雕像模型，还完成了炎黄大战的浮雕设计方案图。

　　2014年1月下旬，赵雷开车带王立信第3次去找王震中，他们带了设计图、模型以及各种工具。

　　赵雷说，王震中教授十分负责，对各个细节又提出意见，“在现场边提意见边修改，说到哪里，改到哪里。”早上9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傍晚，赵雷设计的两座雕像以及浮雕，最终得到王震中教授认可，并签字确认。

　　王震中教授在一份手写材料里，证明赵雷和王立信一起多次到他家请教修改事宜。但王立信告诉记者，赵雷从未参与过“轩辕皇帝”像的设计。

　　赵雷回忆道，王震中教授签字后，王立信用手机把全部定稿拍了照片，当晚，他们带着这些作品去了迁安。

　　“回到迁安后，王立信告诉我，迁安市政府方面对最后的方案已经通过，过了年就开始做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合同，过年后再签订。”赵雷听后点了点头。

3段电话录音

　　2014年3月14日，一个标注为“达隆在线”的电子邮箱，向赵雷的邮箱发送了《轩辕雕塑工程承包合同》。作为甲方，该公司未在合同中提及设计成果的问题，赵雷的身份也从“设计者”变成了“艺术监督”，薪酬是3万元。

　　关于著作权，合同显示：“设计人员设计监督等工作对外是以甲方公司名下的名义进行各项工作，雕塑等一切权属归甲方公司所有。”

　　看到这个条款，赵雷觉得不公平，便没签署，但这并没影响后期制作。很快，“轩辕黄帝”的立、坐像进入制作期，“但王立信不是不接电话，就是不谈项目。”赵雷称，两件雕像落成后，连他的名字都没有署。

　　另外，在轩辕皇帝像制作期间，赵雷感觉自己要被踢出局，便开始寻找他人帮助，原本，他没有证据意识，在朋友提示下，他对3个关键人物的电话，进行了通话录音。

　　与王震中通话时，王教授证明赵雷设计了轩辕像，同时他愿意做赵雷与达隆福润公司的调解人，但该公司不让其插手此事。

　　赵雷还向达隆福润公司董事长王建信索要设计费，通话录音透露，王建信以政府不出钱为由进行了搪塞。

　　后来，赵雷也与迁安市主管轩辕项目的迁安市园林绿化管理局副局长陆中刚通了电话，陆局长称，他劝过王立信“不要亏待人家赵雷”，但王立信以“都解决好了”“基本解决差不多”为由，不让陆局长过问此事。

　　在电话中，陆局长劝赵雷走法律途径。2016年7月份，赵雷将达隆福润公司、迁安市园林绿化管理局以及《当代人》杂志社，起诉至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简称石家庄中院）。理由是，3家单位侵犯了他的著作权。

　　赵雷之所以起诉《当代人》杂志，是因为该杂志在2015年第5期，刊登了一则《轩辕黄帝像在迁安落成》的简讯和图片，但没标明图片中雕像的设计者是谁，也未向其支付稿费。

　　该杂志觉得这条简讯属于单纯的事实消息，“至于谁投资、谁建设、谁制造等内容不在报道范围之内”，并请求法院驳回赵雷的诉讼请求。

　　迁安市园林局表示，该局建设的轩辕像，委托给了达隆福润公司设计与安装，他们既没委托给赵雷设计，与其也无合同。

　　对于关键的电话录音，达隆福润公司称，因为王震中、王建信、陆中刚均未出庭作证，所以电话录音的真实性无法确认。

　　赵雷透露，在法庭上，他曾要求法院当面播放录音，但未获同意。2017年1月11日，石家庄中院驳回了赵雷的诉讼请求。

谁在说谎？

　　经过这次开庭，赵雷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细节。

　　记者在判决书中看到，早在2012年10月17日，迁安市园林局就与达隆福润公司签订了《雕塑设计委托书》，由该公司对轩辕立、坐像以及浮雕进行设计，设计费为25万元，设计期限是2012年10月17日至2013年5月1日。

　　2012年11月12日，达隆福润公司与河北省工艺美术师闫玉伟签订《委托设计合同》，由其完成设计，设计费为15万元。

　　闫玉伟在2013年4月，完成了合同约定的设计稿和雕塑泥稿。对此，赵雷感到诧异：“为什么7个月后，又邀请我重新设计作品？”

　　另外，达隆福润公司称他们完成设计的时间是2013年11月16日，2014年9月15日，他们到国家版权局对设计作品进行了登记，并拿到了《作品登记证书》，名称为《轩辕黄帝雕像系列作品》。

　　而王震中教授在一份手写的情况说明中称，“大约在2013年11月的一天，王立信、赵雷等四人来到我家……大约又过了两月，王立信、赵雷等人第二次来我家……最后我签署基本满意的意见，他们离去。”

　　“也就是说，王教授还没签字时，他们就完成作品了？那现在落成的雕塑，到底是不是王教授签字确认的？”赵雷质疑道。

　　据赵雷透露，他创作完成的时间为2014年1月25日，2016年7月22日在河北省版权局进行了登记的时间，并取得了证书。

　　在赵雷对作品登记后，达隆福润公司作废了2014年的登记，并就同样作品，于2016年8月23日，在国家版权局再次登记。

　　赵雷坚称是达隆福润公司总经理王立信对他作品进行拍照后，实施了侵权行为。但王立信表示，作品是他们委托闫玉伟设计的。闫玉伟告诉记者，雕塑的确由他设计，赵雷并无参与过。

　　记者拿着赵雷提供的设计原稿，与实物进行对比后发现，“轩辕黄帝”的坐像与设计几乎相同，立像和浮雕虽略有不同，但也大致相当。

　　石家庄中院则认为，落成的“轩辕黄帝”立、坐像，与达隆福润公司享有著作权的作品完全相同，与赵雷设计的作品存在差异，所以判其败诉。

　　赵雷并不服判决，在他看来，这两座“轩辕黄帝”雕像，是他一手设计，并不断修改才形成的作品，“我已向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相信法律会给我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