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金沙江畔

  拉大锯，扯大锯，

  姥姥家，唱大戏。

  ……

  唱大戏的村子，虽不是姥姥家，但我们一定要去。因为，现在一个村评剧团能演《金沙江畔》，近乎天方夜谭啦。

  乘公交近3个小时，才找到海淀区的屯佃村。但进村走了十多分钟，还没到剧场。事先没想到，屯佃这么远。眼下没想到，村子这么大！

  街道一眼望不到头，挤满了店铺，不少干脆把摊子支到街面上。灿烂阳光下，招牌色彩缤纷。人流络绎，都有些急匆匆。想起出门前老伴儿问：“你们到农村去，中午吃饭怎么解决？”现在抬头看看，两边顶数饭店多！再看看天上密如蛛网的电线，街上川流不息的卧车，怎么看都不像农村，倒很像我的故乡——那个以涮羊肉闻名遐迩的小镇阳坊。

  循着响亮的评剧锣鼓丝弦找到剧场，彩排已经开始。珠玛正与乌木等仆人在野外打猎。嗓子不错，唱得很有味儿。动作身段也有模有样。这是一出大戏，后面还有一连串曲折的故事。一个村剧团能达到这个水平，让人刮目相看。

  评剧的主要伴奏乐器是板胡。拉板胡的人，行内俗称大弦儿。大弦儿在剧团举足轻重。屯佃评剧团的大弦儿叫刘和平，此时正坐在边幕拉得如醉如痴。刘和平酷爱评剧，年轻时就背一把板胡，来往于京城的票房和公园，切磋，学艺，结交名家和戏迷票友。

  我与刘和平交往虽不多，但早耳闻他是那种说话竹筒倒豆子，办事认死理牛都拉不回的脾气。退休后，他回到屯佃来，痴心不改，一头扎进村评剧团。

  剧团成员全部是村民。起初演员少，伴奏文齐武不齐，演些小戏、折子戏。刘和平来了后，雄心勃勃，不出几年，屯佃评剧团在海淀区已小有名气。再过几年，成了屯佃村一张文化名片。在戏曲举步维艰的环境下，今年，他提出，为了迎国庆和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排演大戏《金沙江畔》！这一步迈得着实有点冒险。但纵观全区全市，评剧多年不景气，刘和平决心放一炮，炸出点响动。

  五六十位平日里忙着种田、务工、做生意的农民，各自放下手里的活计，定时准点地聚到村委会排练了。除少数人经过前些年在村剧团的磨炼，有了点底子，多数都还是“棒槌”，粉墨登场实在有点难为他们。一上台，常常觉得腿不会迈，话不会说。刘和平总在一旁打气：虽然农民演大戏难似西天取经，但纵使有九九八十一难，可不能当猪八戒，见困难就想跑。得学孙猴子，千难万险不回头，不取回真经不罢休！果然，经过一步一步地学，一句一句地练，睁眼唱，做梦背，连三伏天都坚持在台上挥汗如雨，终于，懂得“拿腔作调”了，学会“举手投足”了。穿上行头，像一群红军战士了。

  我们看的是9月28日的彩排。以前不止一次看过中国评剧院演的此剧。屯佃评剧团的演出水平如何？平心而论，不但不能与专业院团相比，就是票友戏迷，也能随手挑出一堆毛病。唱念做舞的基本功全在一板一眼里，舞美伴奏灯光效果的水平也明摆着。在行家眼里，可能都不及格。更要命的是，在台上演绎这个长征故事的，都是中老年！剧中的金铭是小生行当，饰演者姚长启，却已经70岁。那体态，说老生都绰绰有余。演政委的张建立50多岁。连最年轻的演员，也已经40有余！

  刘和平为了演好，开动脑筋，调动人脉，请来中国评剧院的苏纯飞老师担任导演。又请来评剧板胡名家赵甲申指导伴奏，专业老演员孔庆玉给予监场。这几道关一把住，犹如高屋建瓴，还能不水到渠成？正式演出定在9月29日晚上。为了这一天，他们摸爬滚打了将近半年。酸甜苦辣，一言难尽！虽然没有一分钱报酬，却没有一个人打退堂鼓。

  如果有人问，演出引人入胜吗？哈哈，你看彩排时负责拉幕的那个人，不止一次因为看得入神，误了本职工作呢！

  评剧作为只有百年历史的地方剧种，上世纪曾有过不逊于京剧的火爆年代。新凤霞、筱白玉霜、马泰、魏荣元的名字，在京津、华北、东北，几乎家喻户晓。在京郊，业余评剧团也曾遍地开花。这些年戏曲的整体沦陷，也把评剧裹挟其中，广大评剧迷常常扼腕长叹。但评剧仍有着广泛深厚的群众基础。在北京，诸多评剧票房活动从未间断。而在各大公园内，评剧戏迷的演唱，更是天天不绝于耳。更有些矢志丹心的评剧迷，既志存高远，又脚踏实地地开展多种普及、传播、传承、兴旺评剧的活动。地处京郊一隅不显山不露水的屯佃村，默默无闻的退休职工刘和平，不但守住了一个村办评剧团，而且聚沙成塔磨杵成针，直至搞成了《金沙江畔》这台大戏。它不但让人们再一次看到评剧深厚的群众基础，同时强烈地给人以启示：事在人为！

  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同村书记聊天时得知，屯佃现有本地村民两千余名，但外来人口却有七八千。这无疑使管理繁难倍增。即便如此，多年来村委会也忘不了支持村剧团。演戏的剧场，是专为评剧团建的。“哈！剧中演珠玛的张桂霞，就是我们村委会工作人员呀！”书记说。而剧团也使村委会获益良多。随着村剧团成长为全镇的一个品牌，村委会不但对文化的重要刻骨铭心，而且对知难而上、绝处逢生的道理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工作千头万绪，村委会照样有一定之规。同时，屯佃村这些年在镇里的分量水涨船高。书记说到这些，喜形于色。

  29日晚上正式演出。演职人员共97人，各就各位，一个不少。30日，刘和平给我发微信说：“昨天的演出非常成功。刘萍、谷文月、赵甲申、刘文田、刘德士老师看了三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一动未动，并且始终认真看戏，鼓掌给每位农民演员，鼓励我们，使我们深为感动。”同时传来的，还有全体演职人员演出后乐开花的合影。我的脑海，立马叠现出整个晚上金沙江的滚滚波涛，壮丽的高原风景，美丽的藏族姑娘，北上抗日的红军队伍，耳畔则萦绕一段段耳熟能详的唱腔……

  我留意照片上刘和平那张笑脸，笑得开心而无拘无束，口虽开而话未出。这老头儿又想说什么呢？我猜想，也许他又有了什么新的计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