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天龙：半百人生，把律师做到极致

    帅天龙用自己的业务能力和人格魅力赢得合作伙伴和竞争对手的尊重。他生前最后一任助理这样评价：“帅律师是我见过的最有尊严的律师。”

　　2016年6月21日，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任为正在外出差，像之前每一个忙碌的日子一样，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处理各种问题，给客户打电话沟通、开电话会议，他并没有觉得这一天有什么特殊。

　　直到过了上午9点，他在休息的间隙发现自己手机上有一个陌生的号码连续打来很多次，想着也许真的有事，于是他回了过去。

　　“帅天龙在抢救，很危险了。”电话那头，帅天龙的爱人陆老师告诉了他这样一个消息。挂掉电话，任为心里想，“不会有事的，怎么可能会有事？”

  时隔一月，北京的天气阴沉又闷热，任为站在位于华贸中心34层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川流不息的街道，依然沉浸在悲伤之中。一墙之隔，就是帅天龙律师的办公室，如今却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剩“帅天龙”三个字的名牌还挂在门上。

　　就在一个月前的那天早上，同为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帅天龙律师因心梗病逝，享年50岁。

　　“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帅律师已经走了。”任为说。

有尊严的律师

　　任为2003年进入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就跟帅天龙在一个团队工作，那时的帅天龙已经在律所工作了5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骨干律师。

　　“帅律师在业界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律师，不论是专业能力还是人品素质，都深得客户的认可，以至于几乎所有他服务过的客户，最后都和他成了朋友。这是很少见的。”任为感叹。

　　申红权与帅天龙相识是在华润集团，当时帅天龙是华润请的律师。几年相处下来，申红权发现帅天龙与其他的律师有非常大的不同。

　　“在我看来律师分为三类。一类是只帮你提出问题；二类是不仅提出问题，还帮你解决问题；三类是不仅做到上面两点，更重要的是站在公司的角度更好地去解决问题。帅律师就是第三类律师，是很难得很少见的律师，也是公司最喜欢的那种律师。”申红权说。

　　有一件事让申红权至今提起来还感叹不已。那是他们在做一个公司项目，与对方争谈了两天两夜，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项目过程中，作为己方律师的帅天龙不仅在法律问题上出谋划策，还在其他问题上给出了很多很有帮助的意见。最终，项目谈得非常成功。

　　“到最后，我们都要收拾东西离开了，对方的律师和对方的人员突然间集体起立表示敬意，说要向我们学习，向帅律师学习，这个场面我一辈子都很难忘。我做了太多的项目，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享受这么高的待遇。”申红权感慨万分。

　　帅天龙用自己的业务能力和人格魅力赢得合作伙伴和竞争对手尊敬的事例还有很多，他生前最后一任助理董宇告诉记者，“帅律师是我见过的最有尊严的律师。”

　　董宇说，很多时候，客户对于帅天龙是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只要是帅天龙给出的意见，他们都会认真参考，有些甚至并不是法律问题，他们也会来询问帅律师的意见。

　　“很多次我们跟客户吃饭，主座一定是留给帅律师的，公司的其他高层领导就坐帅律师旁边，吃饭过程中帅律师谈笑风生，一直主导着全场的氛围。这在其他律师身上是很少会出现的场面。”董宇说。

　　2013年10月，《亚洲法律杂志-中国版》通过对众多顶尖的内部法律顾问和商务专业人士的网络调查，评选出2013年度“客户之选：最受青睐的20位中国顶级律师”。帅天龙因在公司、新股上市领域提供“考虑周到”和“全方位”的服务，深受客户满意，获此殊荣。

一辈子的读书人　　

　　看着帅天龙空空荡荡的办公室，任为眼前浮现的却是满屋子的书，以及帅天龙向他“炫耀”又淘到好书时神采飞扬的样子。

　　“在他去世前几天，我还到他办公室跟他聊天，当时他特别高兴，因为淘到了一套好书，神采奕奕地向我炫耀，这已经是他收集到的第二套了。当时我还笑话他，问他收集这个真的值得吗？他说自己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收集些书刊杂志。”任为说。

　　帅天龙看书藏书的爱好，爱人陆老师深有感触：“家里全是他的书，几个书架都放不下了，就摞在桌子上，桌上也放不下了就堆在地上。书的范围也特别广泛，几乎什么类型的都有。他到一个地方出差，总要利用这个机会去淘一些旧书。而且他不仅自己买来看、借来看，还推荐、借给别人看。”

　　知道帅天龙的这个爱好，合伙人傅思齐总会在自己买书的时候多买一套送给帅天龙，每次帅天龙也都认真阅读并与他探讨读后的心得。

　　“帅律师常去地坛、潘家园的旧货市场淘旧书，上一次见他，他还给我看了他刚买到的‘文革’期的横排大字本《水浒传》，大概有好几匣，他都买来，而且能说得清这个是哪年印刷的，现在市价多少钱等等。”傅思齐说。

　　帅天龙离世后，陆老师从他的办公室整理出了整整6大箱子书，最近还陆续有书寄到家里，那是帅天龙生前在网上买来的“宝贝”，如今都成了他留给家人的纪念。

　　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另一个合伙人李达说，帅天龙学养深厚，为人谦和，是所里很多同事的老朋友、老大哥，被大家亲切地称呼为“大帅”。

　　“大帅喜欢看书，经常会到大家的办公室转一转，看到了好书就要借去看一看，而且还总忘了还。”李达笑着说，“我经常找不到一本书的时候，就去他的书架上看，一定能找到。”

　　直到现在，还有很多朋友同事手上留有帅天龙曾经或送或借给他们的书籍，尚来不及还。

爱钻研的“较真派”

　　2010年11月的一天，因所在公司启动“IPO项目”引进保荐律师，曾兢认识了帅天龙律师。她说，初识约半年的日子里，帅天龙给她的印象是：专业、干练、思维敏捷而表达有力。

　　“在他之前，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像他这样，迅速地理解我们这项并不算简单的业务，每一项工作他都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快速理清事情的主要脉络，提出问题并给出非常有见地的建议。仿佛他比我们还了解自己从事多年的行业、他比我们还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曾兢说。

　　后来曾兢才知道，帅天龙在背后做了大量的工作：他搜集并整理了整个行业的发展历史、目前行业内主要企业的情况，重点研究了行业内上市公司的运作模式等信息，并与曾兢所在的企业进行了细致的对比。他甚至参阅了多本描写行业和有关业务的权威书籍。

　　为了弄清楚一些细节问题的根源，帅天龙和曾兢所在的团队一起去销售市场观察，去广东、广西、海南的养殖基地走访。

　　“阳光下，他背着包和我们一起戴着草帽，像个牛仔一样，站在猪圈旁、鸡舍旁，呵呵地笑……如今回想起来，他的笑容总是很纯真，像个孩子。”那些画面已经深深印在曾兢的脑海里，永远难忘。

　　北京大学法学博士毕业的帅天龙33岁才开始进入律师行业，34岁转做非诉讼业务。尽管在外人看来他既是高龄，又没有任何做项目的经验，但是他还是凭借自己对工作的热情和一股子不研究透彻不罢休的钻研精神，主持完成了众多市场上有代表性的大型项目，在中国资本市场法律服务领域留下了很多经典案例。

　　“可以说他做的每一个案子都很扎实，当然这会花很多的时间、成本、精力，客观来说，很多律师很难做到。因此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他往往能给出很高的见解和指导。”李达说，帅天龙这种强大的学习和钻研能力让他敬佩，“我和他做律师的时间一样，但是很快我就难以望其项背了。”

年轻人的严师益友

　　2006年，谢莲坤作为帅天龙独立招的第一批助理，开始跟着帅天龙做项目。她说，帅律师一开始就要求她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独立做项目，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帅律师告诉我，就因为我在面试的时候说过我可以，那么他就相信我可以。这份信任让我很感动，也在工作中更加努力，希望能够对得起他的信任。”谢莲坤说。

　　当然，除了信任，帅天龙对助理的要求也特别高。“能把客户挡住，不要找到我这里来。”在谢莲坤看来便是最高的要求了。

　　的确，在帅天龙“手下”干活，压力确实很大，任为深有体会。“帅律师真的特别认真，我刚来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是帅律师一手教出来的。做不好的时候他不会很严厉地批评你，非常和蔼，但是他会真的很投入地跟你讲解错在哪儿，一二三四的特别认真。”

　　时间久了，任为自己就觉得过意不去了，除了更认真地对待工作之外，也认识到他和帅律师之间的差距真的很大。“之后如果有写的东西能得到帅律师的认可，真的可以开心很久。我从他身上学到了特别多东西，所以在我心里，帅律师就是我的师父，甚至到现在，我写文件的一些习惯，还有我们现在用的一些模板都是帅律师当年熬夜一笔笔写出来的，真的是感谢他。”任为说。

　　最近两年，帅天龙把目光转向了年轻人创业。他成为中国创客教育基地联盟的主要发起人之一，也是清华大学基础工业训练中心(iCenter)的核心战略规划小组的成员。

　　他曾在一次聊天中对曾兢说：“现在的年轻人很了不起，什么破天荒的事都能干出来。我这代人已经老了，跟不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要学会敬畏年轻人。”

　　童旭辉就是在创业的过程中结识了帅天龙。认识帅律师前，他供职于某国内大型券商投行部，用他的话说，“认识了帅律师后，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知道我们所要做的事情。”

　　童旭辉说，帅律师非常喜欢提携年轻后辈，经常请大家一起吃饭，席间总是谈笑风生，他说年轻人能给他带来活力和启发。

　　“其实是他不断给我们各种指点，工作上、事业上，更多的是人生中。不管事业有多忙，项目有多难，有帅律师我就觉得总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我。而今，公司还没有长大，我们心中最温暖坚实的支柱却不在了，很多想和帅律师聊的事情还都没有聊，很多想和帅律师一起做的事还都没来得及实现，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总有来不及做的事情，一切还都未完成……”童旭辉说。

忘我工作忽视了健康

　　2016年6月24日，北京的天特别蓝，一朵一朵的白云飘在空中。从北医三院到八宝山的路上，车里只有帅天龙一家三口。

　　陆老师说，当时她的心里觉得特别安详，因为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能三个人在一起，“女儿在哭，我就劝她不要哭，就当是我们三个人一块出来旅游，带着爸爸最后一次走走人间的道，看看人间的景。所以我当时不想悲伤，不想因为悲伤失去这最后一次机会。”

　　17岁的女儿也许是帅天龙最割舍不下的牵挂了。在女儿的成长过程中，他是一个温柔慈爱的父亲，时常会给女儿选书，并一起阅读、讨论，经常找时间跟她谈心，陪孩子一起走到学校。

　　“孩子上幼儿园时用卖报纸的7块钱给他过了一个最‘节俭’但最让他开心的生日。后来他太忙了，跟我们相处的时间就少了很多。”

　　担任过帅天龙4年助理的倪婷说，帅天龙生前确实把太多的心思和精力花在了工作上，常年加班、出差，“帅律师对工作特别勤奋，经常半夜两三点还能收到他发来的工作邮件，早上六七点就到办公室，比助理到得都早。”

　　这让陆老师多了些怨言。“他一工作起来就太投入，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也不按时吃饭和睡觉，有一次他去谈判，从会议室出来一次吐一次，真的很让人心疼。”

  这种忘我的生活方式使帅天龙在30多岁就出现了血糖不稳的状况，直到2008年一次晕倒后，确诊患上了糖尿病，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在意，坚持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就也无所顾忌了。以前就有很大的烟瘾，戒也戒不掉，很多次我都劝他不要再抽烟了，但是他总是以工作想问题来搪塞。”陆老师说。

　　帅天龙身上的烟味也许是秘书和助理对他最初、最直接的印象。“每次进帅律师的办公室都有很大的烟味，有时候他出差，两天后我再进去，烟味还是散不去。”秘书杨颖说。

　　2013年，帅天龙的身体状况又进一步恶化，心脏出现了问题，做了支架手术。在这之后，他开始逐渐减少工作量，注重养生了。

　　打太极拳成了帅天龙新的爱好，而且练得极其认真。陆老师说：“他买了好几本太极方面的书，还找了很多视频在看。有时候我们去买衣服，他就忽然在店里摆个太极的架势开始练，坐高铁的时候，坐着坐着就在车厢里练起来，有时候我和女儿都觉得很丢脸，他只要认真做事，就痴迷了。”

  今年北京的夏天格外闷热，6月21日一早，帅天龙起来练了太极，之后洗了个澡，没过多久，身体就出现了异样，而在去医院的路上，他还在打电话交代工作的事情。

　　“我特别后悔没能引导他把精力多放在生活上，他这辈子都没怎么好好地享受过生活。”陆老师说。

（杨康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