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官员背后的举报者

　　涉及官员职务犯罪，其手段越来越隐秘，也越来越复杂，侦查技术要求越来越高，举报人提供的线索往往是案件得以推进的关键。

　　一年前就传出被不断举报的安徽省副省长杨振超还是没能“安全着陆”，5月24日，在中央第五巡视组进驻安徽开展巡视“回头看”结束尚不足一个月，即因涉嫌严重违纪被调查。

　　在杨振超仕途上，任职安徽淮南市市委书记是重要一段。淮南是安徽的工业重镇，他曾在淮南主政近6年，于2013年调任安徽省副省长。但十八大后，曾在淮南担任过市委书记的陈纬席、陈世礼、方西屏先后被查处，杨振超则是从1996年以来第4位担任过淮南市市委书记而被查的官员。

　　方西屏是杨振超的继任者，于2014年8月11日宣布落马。值得一提的是，曾与杨振超搭班子的淮南原市长曹勇，前下属淮南潘集区委原书记蒋昌盛、潘集区原区长潘奇志等官员，也在这一时期先后被查处。

　　安徽政界曾一直传杨振超与几位落马官员的关系曾经紧张，知情人士也透露，杨振超落马与“政敌”举报有关。一些被查处官员的家属从2014年年底就常住北京，不断向有关部门反映杨振超的违法违纪问题。从那时开始，关于杨振超会落马的传闻就传遍安徽政界。“对于哪些人在举报他，他本人是知道的，这一年他过得比较低调，情绪也比较低落。”

　　而在杨振超落马宣布被调查后6天，5月30日，江苏省委常委、副省长李云峰也被宣布调查。他是江苏省第4位被查处的省部级官员，也是第13位被查处的中央候补委员。而他的落马据媒体报道，也与“内部”举报有关，而且涉及江苏一位被监视居住的富豪。

　　一位长期从事职务犯罪侦查的检察官表示，涉及官员职务犯罪，其手段越来越隐秘，也越来越复杂，侦查技术要求越来越高，举报人提供的线索往往是案件得以推进的关键。

“互殴式”举报

　　先于李云峰落马的江苏省3位省部级官员分别是省委原常委、秘书长赵少麟，省委常委、南京市委书记杨卫泽，南京市长季建业。

　　在这些落马的官员中，杨卫泽和季建业的矛盾最为公开化，在他们没有落马之前，双方的矛盾已是南京市政界公开的秘密。

　　而两者互相拆台的行为，更是让当地官员颇为尴尬。当地一位宣传部官员透露，杨卫泽除了明确要求媒体批评季建业主管的“雨污分流”大工程外，还要求限制季建业上新闻的频率，在多次会议上也暗地里否定季建业主导的政府工作。季建业则反其道而行之。

　　但是最后，“雨污分流”工程、拆毁城西干道以及大肆砍伐梧桐树，这被喻为南京的三大劣迹还是紧紧地贴在了季建业身上。

　　季建业倒台，杨卫泽持续进行着“清算”。2013年10月17日，季建业被调查消息传出的当天，杨卫泽在一次会议上的讲话以“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令人心旷神怡”作为开头，随后提到，要“在新的起点上展望未来”。

　　但令杨卫泽想不到的是，针对他的“报复性”举报随后而至。季建业的岳父，原江苏省常务副省长高德正，在季建业落马一个月后，就开始对杨卫泽进行实名举报。

在季建业落马7个月后，2015年1月4日，杨卫泽被调查。

　　在西北政法大学廉政研究中心研究员关鹏飞看来，这是典型的官场内斗的结果，他表示，一些官员在仕途中会因存在一种竞争关系，或私人恩怨等原因而互相举报，互相暗地里揭短来压制对方。“大家手里都有牌，不到迫不得已谁都不会走这一险棋。”关鹏飞说。

　　与季建业、杨卫泽相比，广东3位厅官互相举报的行为更是被誉为“互殴式”举报的经典。

　　2015年8月17日，广东省纪委发布消息，广东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党组书记、局长朱泽君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接受组织调查。

　　“尘埃落定、曲终人散”，广东政界这样形容朱泽君的落马。在他们看来，围绕着朱泽君，一场持续数年的官场争斗终于落下大幕。

　　除了朱泽君是这场举报“闹剧”中落马的官员之外，原广州市副市长曹鉴燎，以及梅州市委原常委、纪委书记李纯德，在此之前也已经落马。

　　时间回到2013年10月份，当时广东省纪委接到群众举报的线索后，开始对曹鉴燎进行暗地调查。曹鉴燎打听到纪委正在调查自己后，为了干扰办案方向，安排人写举报信，举报曾经与自己有矛盾的朱泽君。但是，纪委并没有停止对曹鉴燎的调查，2014年7月11日，曹鉴燎被“双开”，并移送司法机关。

　　朱泽君被举报后，其并不知道是曹鉴燎所为。在“刻苦”调查了一段时间后，错把仇家目标锁定在李纯德身上，因为李纯德和朱泽君都曾在梅州共事，并产生过剧烈的冲突。

　　据媒体报道，为拿到李纯德的把柄，朱泽君曾授意当地一名处级官员宴请李纯德，请托私事故意谈及送钱细节，并全程偷录对话。事后，朱泽君拿着这些“证据”去省纪委举报。

　　后来，网上流传出对李纯德的多封举报信，引起舆论哗然，李纯德很快被查处。另一方面，广东省纪委在拿到对朱泽君举报材料后也开始进行调查，朱泽君最后也查出问题。

　　一场“互殴式”的举报才宣告一段落。

　　但同样的举报者在官场并不少见。去年7月31日，四川省宜宾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常务副局长赵飞举报上级公安局局长魏常平后，魏常平涉嫌严重违纪被免去职务，接受组织调查。

　　2016年4月10日，赵飞也因严重违纪受到撤销党内职务、行政撤职处分。

　　而另一种举报方式则是落马官员为了立功而举报职务犯罪，如云南省原副省长沈培平因主动向办案机关提供侦破其他重大案件的重要线索，构成重大立功，被从轻处罚。法院认定，沈培平受贿1615万元，一审以受贿罪判处其有期徒刑12年。

　　广西交通厅原副厅长、发改委原副主任廖小波因举报了自己的领导，二审获改判。由无期徒刑，二审改判为有期徒刑15年。

退休干部成特殊举报力量

　　在举报者群体中，退休老干部对职务犯罪的举报线索往往容易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

　　2014年9月，云南省原省委书记白恩培被查。92岁高龄的副部级老干部杨维骏实名举报白恩培，还亲赴中纪委上访。中央纪委工作人员称其创下“三最”纪录：“年龄最大、职务最高、反映问题不为自己而是最为老百姓着想”。

　　在此之前，杨维骏一直坚持实名举报当地官场的各种贪腐和官僚问题，2010年他因开公车带着农民上访事件扬名。当地有一位官员提醒他，开着公家配备的车带着农民上访不合适。他反问道：“难道开着公车去游山玩水就合适？”该官员无言以对。

　　根据公开报道显示，十八大后落马的官员中相当多的官员是由退休老干部举报的，如李春城、余远辉、万庆良、倪发科、金道铭、李达球等。

　　安徽省原副省长倪发科落马被外界称为“退休老干部一手拉下来的”。由于倪发科在主政安徽省六安市期间的旧城改造、国资拍卖，以及矿业开发存在不少问题，继而引发六安当地众多退休官员多年持续举报。

　　山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金道铭落马，也脱离不了退休老干部的举报。

　　2011年11月，山西焦煤集团原董事长白培中家中被抢劫，一审法院认定被抢金额达1078万元。该案牵扯出白培中有84万余元财物涉及违纪。该案的最终处理结果是，白培中被免职，留党察看一年。

　　“如此明显的经济问题仅以党纪论处，无法服众。而这一事件主导领导之一正是金道铭。在中央第六巡视组入晋期间，省委省政府一群老干部对此合力举报。”一位当地知情人士说。

　　巡视组介入后，很快就发现了金道铭的违法违纪线索，并随后引发一场山西官场的地震。

　　2015年3月20日，福建原副省长徐钢被中纪委通报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成为十八大后福建第一位落马的副省级官员。在此之前他被多名退休老干部举报，“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在干部选拔任用、企业经营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巨额贿赂。”

　　中央党校党建教研部副主任戴焰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分析称，“有些退居二线的领导干部在中央、地方工作过很多年，有很多实际经验，最清楚哪些地方容易出问题，哪些地方需要进行指导。”另外，老干部的身份会提供诸多便利，反映问题时也容易引起决策层的注意。老干部们在职时，往往作为内部人士，对一些腐败问题有所了解。即使退休，他们与在职干部的活动圈，仍然有较大的交叉，从在职干部的口中，更易听到一些要害的问题，更易得到一些准确的消息。

　　戴焰军表示，很多老干部原来是“老领导”，在职的年轻领导一般都不敢“乱动”。老干部退休后没有必要再看现任上司的脸色，也不怕他们在升迁、评职称等方面进行刁难，于是顾虑就少了，举报起来胆子也就壮了。

　　更难得的是，曾经体制内的历练，让老干部能够知晓利害，进退有据。退休后，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有相对稳定的生活来源，脱离了单位的种种管束，不用受领导权威制约，跳出了利益联盟的辐射圈，相对超脱，举报起来也更彻底，更具威信。

高调举报寻求安全

　　但是，并不是每一个老干部写举报信都是安全的。举报“湖南第一女贪官”蒋艳萍的陈荣杰曾经在短短5天内连遭伤害。先是被摩托车撞伤，3天后有人用带铁钉的木棒将他左脚打得鲜血淋漓，次日又有两名歹徒在他家门外3次伺机作案。

　　安徽和县老干部龚直实名举报县委书记杨建国。此后，龚直在外地工作的儿子，曾4次接到威胁电话。

　　“与给相关部门写举报信的举报方式不同，许多人则选择借助网络的平台高调举报，以此把自己放到舆论的中心，万众瞩目，避免被报复。”关鹏飞说。

　　新华社旗下的《经济参考报》记者王文志举报华润集团原董事长宋林事件，一直依靠舆论的关注。这被看做是媒体记者反腐的标本之一。

　　2013年7月5日，王文志在《经济参考报》发表《华润电力并购金业项目被指数十亿国资流失》。

　　举报发生在报道刊登之后的7月17日，王文志在实名认证微博贴出发给中纪委的举报信。王文志说，举报是个人行为，报道发表后就算是公开资料，他依据公开报道举报宋林等高管在收购山西金业资产的百亿并购案中故意放水，致使数十亿元国资流失，称其已构成渎职罪，并有巨额贪腐之嫌。

　　在此之前，前媒体人罗昌平举报原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能源局局长刘铁男落马才两个月。   

　　同时，被情妇举报而落马的官员也随处可见，他们主要借助网络曝光引起舆论关注继而导致官员落马。

　　原中央编译局局长衣俊卿，因为生活作风问题于2013年1月17日被免职。此前，有网帖曝光衣俊卿与某女博士后有染。

　　而2013年11月份，安徽亳州市利辛县国土局员工周文彬“自首”式举报之路，更是吸引着众人的眼光。11月4日，周文彬在网上发帖举报安徽亳州市利辛县国土局局长于强非法协议低价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115多亩，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严重。此前，周文彬曾举报于强受贿索贿，称他自己参与行贿。

　　但此事到目前并无下文。

　　关鹏飞表示，通过网络举报往往没有实名，信息也鱼龙混杂，难免有些举报纯粹是为了宣泄情绪，并无实质内容，容易以谣言的方式传播，给当时造成困扰甚至伤害。这方面需要国家有效地疏导与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