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平：家风家训建设在路上

    中国的家风家训现状如何？家风家训建设对社会发展乃至反腐败工作有何作用？重提家风家训有何深意？如何建设家风家训？民主与法制社记者就此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程方平教授。

　　中国传统文化倡导修身齐家与治国平天下的统一，强调修身齐家对于治国乃至平天下的重要性。正所谓，“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风就应当是社会风气的基石。家风连着党风、政风，家风的好坏与党风、政风和社会风气的好坏息息相关，良好的家风有一种巨大的亲和力和约束力，是预防和抵制腐败的一道堤防。

　　正因如此，随着中央反腐力度的加大，领导干部的家风家训也被不断强调。一时间，家风家训成为人们再度关注的热点。

　　中国的家风家训现状如何？家风家训建设对社会发展乃至反腐败工作有何作用？重提家风家训有何深意？如何建设家风家训？民主与法制社记者就此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程方平教授。

家风反映社会风气　　

　　记者：首先能不能分享一下您的家风？

　　程方平：我是20世纪50年代的人，我们那时候虽然不讲传统文化，但是其实是有很明确的家风的。我记得从小父母就讲要做老实人，要努力工作，当时的家风既有传统的味道，又有当时背景的影响。我们家还有毛主席语录挂在那儿，它就跟传统的家风不是特别一样，但是家风的形式还在。

　　有一段时间虽然一直在否定传统文化，其实从形式和内容，家风在民间特别是在农村保存得是最好的。城市化有很明显的西化色彩，但在老百姓的精神层面它还是保留很多。完全的西化其实是在改革开放以后，改革开放前不与外接触，传统很容易保留。现在看很多的家庭观念，其实连西方有的都没有做那么绝对，我们做得比较绝对了。

　　记者：那么，传统家风一般都是如何形成的？

　　程方平：比如，我有一个妹妹。小时候父母就说，“你是哥哥，要照顾妹妹”。他也不说要孝敬父母，但是整个家里是这样的，对父母是要尊重的，虽然男孩子有时候到七八岁以后不太听话，但是他心里知道父母是要尊重的，因为父母比较辛劳，有养育之恩。这些好像不是父母直接告诉我们的，而是社会上的影响或者说在那个大文化里面就有。所以家风的形成跟社会风气是密切相关的，现在的家风建设有问题，反映的是我们整个社会风气有问题。

　　记者：目前，我们的家风家训整体上看还是存在很多问题。您觉得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在哪？

　　程方平：这首先要从向西方学习说起。我们向国外学习没有把人家好的东西学来，从而产生了不少问题。比如，关于子女教育的，美国的电影文化都越来越强调亲情，他们的孩子在18岁前与家里关系也很密切。但我们在学习时，就忽略了这些。

　　另一方面，要有全面的反思。现在很多事情，比如一说没有家庭观念或者说离异比较多，都怪罪到老百姓的具体个人身上。这是不对的。我们一定要去发现社会原因和制度原因，这样我们社会才会进步。在家风家训建设上，需要调整法律制度，国家要有主导意识。

家风能够推动社会有序发展

　　记者：近几年，中央在反腐过程中，也强调家风家训，把家风家训纳入了反腐工作视野中。家风家训和反腐之间有什么关系？这种倡导对家风家训建设有多大推动作用？

　　程方平：中国人很早就认识到家和国的关系，甚至把家和国融为一体。一个国家要搞好或者一个要担大任的人，从小要能齐家或者要有家庭观念，为他长大在治国方面做很好的准备。从这方面看，良好的家风家训是有助于防止腐败的。

　　我们可以用更多好的案例来引导，而不要把它变成一种行政的意志，这是很值得警惕的。本来是好东西，由于过分强调行政或者政府的意志，反而老百姓有反感了。家风家训建设关键是我们这个社会要给大家做好事，要给大家建立良好的家风，提供更多的社会保障和制度保障。

　　记者：您刚才说了家风跟社会风气有关，所谓“家风难敌世风”。家风再好，社会风气不行，也会受到影响。这就涉及整个社会的教育问题。您觉得家风家训建设跟社会教育、学校教育有什么关系？

　　程方平：人的家庭关系，在成人之前是很紧密的，有没有文字的说教，都会受影响。这一时期很大程度上受家庭教育影响。上学以后，孩子很容易受老师的影响。这两个方面其实搞教育的人要有意识。如果老师帮助家长给孩子树立威信，其实对老师是很有帮助的。家长也要有意识地去让孩子正确认识老师。

　　社会风气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比如“玩物丧志”这个大家都知道的成语。很多国外的学者、商人和老百姓也会认同。他们的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也讲这些。我们很早就通过这四个字把这个关系讲了，因为人总不能从三五岁就在享受，一直享受到死，这样还有什么奉献和创新？这对社会建设、家庭建设都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志”里面其实是很有责任的。这种责任能够有助于社会秩序建设。

　　中国传统文化，非常注重责任。我们常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是说你当了官才有责，你挣钱多才有责，可能就一个普通农民也有这样的意识，这种意识深深地在我们的血脉里。这方面我们的教育要特别的注意，要调整，不能完全商业化，完全西方化。

家风建设要靠自觉

　　记者：既然家风家训如此重要，您认为该如何建设家风家训？

　　程方平：一开始讲的那个立脚点非常重要，家风家训的建设，不要把它过度地变成一种行政的推动，真正有影响的社会风气和家庭风气是建立在自知和自觉基础上的。如果它变成老百姓的一种意识和需求，好多的社会问题、发展问题可能都会回归正轨。

　　现在的很多观念的提倡，包括核心价值观，总体是体现了进一步改革开放的思想。但传播方式一定不要变成一种政治学习，而要让大家知道它的内涵，同时特别要抓紧在制度和社会保障方面，把这种概念积淀下来。我觉得这才是能够落实的。现在很多东西太形式化、运动化、长官化。作为一个官员，作为一个地方长官，作为一个父母，甚至作为一个老百姓，如果什么事都得从最高领导人那儿出，我觉得这也很让人担心。

　　记者：从教育的角度看，该如何建设家风家训？

　　程方平：要给传统的自主生长发展的空间，不要把家风建设变成政府的意志，而要让老百姓觉得这个事是我可以选择的，政府给了我一个宽松的环境来帮助我发展。这时再给它一些文化教育方面的配合，这种东西就积淀下来了。相反我们看到，在改革的过程当中，包括中国和西方，改革的精神文化支撑，是通过“文艺复兴”的形式。“文艺复兴”不仅仅是政治体制的改革，而是社会整体对于观念意识重新的认同。

　　我们要让个人发展、家庭发展跟社会发展一样。也就是说，这些发展是有规则的，有规则才有空间。一说传统家风，那些形式的东西回来了。过去的形式为什么是这样？是在那个历史阶段，它的本质是什么，本质是各司其职。这个家是众人拾柴的家，这个国也是众人拾柴的国，大家才能够有共同的。所以大家很明确，我作为一个家庭成员，除了想到家，可能还会想到国家，还会想到邻家，大的和谐就有了。我们现在一弄就变成小家，完全小家了，邻居是老死不相往来。

　　在这些方面我觉得作为学界，包括政府、媒体都应该把家庭教育、社会教育、学校教育当成一个整体，而且各自的责任、权利要清楚，比如很多人一讲孝，家长高兴了，都得听我的，但家长除了有权以外，还有责任；一说尊重老师，老师就耍威风了；一说尊重学生，学生就不听老师的了。

　　改革不能这么改，我们改革一定要有整体设计。我们提出一个概念一定要有利于社会方方面面。改革开放30多年有好多改革，出发点都很好，但是好像不成功，都是在这些方面出现问题。抓住一点不计其余，结果大家思想走偏了，就把很多事情绝对化了，所以很多好的事情做不下去。

　　记者：您在一篇文章里提到家风建设不要沉浸在传统的《颜氏家训》一类中。您觉得在现代社会，在古人基础上家风家训该如何创新与发展？

　　程方平：传统文化有好多好的成语，好的观点。《颜氏家训》是一个集大成，它产生的背景非常有意思，佛道都有，它既有大的道理，比如说终身发展，终身学习；也有很具体的道理，比如明哲保身。所以历代学者非常推崇它，在整体建构上基本没有超越它。这个传统好在什么地方？它的大道理隐藏在非常生活化的事情里面，不应该跟人的生活距离太大，距离太大以后老百姓不亲近。所以，家风不能离生活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