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自杀暴露“校园贷”乱局

    校园网贷业兴盛恰是在2009年银监会叫停大学生信用卡审批之后。经过几年发展，一条涵盖P2P平台、校园经理、学生中介的校园网贷利益链条，已延伸至国内多所大学。

网贷平台收取高额费用

    郑德幸的死，能否给井喷发展的网络贷款行业以反思？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调查发现，由于立法缺失，井喷发展的网贷业处于灰色地带。河南省一个知名网贷平台风险控制负责人王军表示，校园网贷火热的原因是，现在大学生消费观念出了问题，有攀比心理。据国家统计局2015年发布的信息，仅2015年，国内本专科在校生有2547.4万人，王军估计道，“有资金缺口的学生占80%”。

    2015年以来，随着国家政策支持“互联网+”发展，互联网金融迎来发展关键时期，除现金贷款外，大学生消费分期贷款也成为热点，各种消费金融公司、分期平台、电商等争相布局这个颇具潜力的市场。

   “分期贷款购物多是购买高档电子产品，现金贷款多用于培训班和旅游，也有用于做整形和人流手术的。”在王军眼中，这个行业现在是“跑马圈地”，有的平台为了高速发展根本不计代价。

   “只需要身份证、学信网、学生证、通话记录等，我就给你放款。”王军告诉记者，网贷平台针对学生贷款的利息并不高，一般情况下，分12个月偿还。这种贷款年化收益率为10%至25%之间，除利息之外，网贷平台还要收取5%左右服务费，服务费多直接在贷款总额中先行扣除。“如贷1万元，到手只有9500元，但利息要按1万元付。”和王军同属一家公司的张明明说。

    实际上，这两项费用还不是网贷平台的主要利润点，其主要利润来自逾期费和违约金。“逾期费是自己定的，每天10%的都有。”张明明透露，有的平台，在还款日前故意不进行告知，目的就是赚取高额逾期费。

    这期间，网贷平台还要向逾期学生收取“催收费用”。“我们打车去上门催收，产生的交通费等都要加在还款中。”张明明直言，这些条款早已在合同中标明，可大部分学生不会注意合同的内容。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官方没有对网贷平台制定相关标准或纳入征信体系，于是，有互联网公司开始制作民间版黑名单查询系统。需要指出，虽每个平台对学生发放贷款额度在1万元左右，但学生可向多个公司申请，网贷平台收到申请时，可通过民间版黑名单查询系统查看其有无逾期未还款记录。

   “如果逾期未还款多的话，贷款公司很少再向他发放贷款。”张明明称，但这个黑名单系统，并没把中国所有网贷平台纳入进去。有的网贷平台就利用这个缺陷，专门向被列入“黑名单”的学生发放贷款，收取费用要高于普通平台。这些平台基本不考虑学生还款能力。

    王军对记者说，网贷平台催款手段五花八门，除常见的电话和短信骚扰外，还会通过找老师、家长，贴大字报以及发律师函等对学生恐吓，不少大学生因此辍学、跑路。

    另外，校园网贷圈子还流行实物变现的操作手法。“贷实物要求比较松，比如分期贷款买苹果手机，学生拿到手机，可以低价卖给同学或者低价卖给手机店，这就是最简单也最常用的方法。”王军说。

    采访期间，河南牧业经济学院有学生告诉记者，该校一马姓大二学生在去年底，用其他十几名同学的信息贷款买了10多部高档智能手机，目前涉事金额达十余万。

    其实网贷平台自身也存在投资风险，张明明承认，很多平台为冲业绩，风险控制把握得并不严格。张明明介绍，在校园网贷利益链上，校园经理与中介才是大赢家，“尤其是中介，基本上是网贷公司和学生两头吃，典型的同学坑同学。”

聘学生做校园经理和中介

    郑州南大学城分布着十余所高校，这里的学生消费偏高，不少网贷公司将此看成黄金市场。他们的主要方法是，直接招聘学生校园经理，并为其发放底薪。

    今年读大四的吴磊就是这样一位资深校园经理，他说：“我管理的大学生业务有0.3%提成，但我不能直接收取学生费用。”为布局市场，他手下管理着数量不等的学生中介。中介的日常工作是，指导需要贷款或分期的学生具体操作。

    实际上，学生可以通过网贷平台单独进行操作，可很多学生不熟悉流程，被拒可能性较大，所以中介在放贷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在这个过程中，中介不仅要拿网贷公司提成，还要向学生收取相关费用，这笔费用没有业内标准，普遍在5%到30%之间。

    记者采访获悉，目前校园网贷签约模式有电签和面签两种，一般额度在电脑上完成，超过公司设定金额标准后，需要面签。面签由中介与学生当面完成，每过几天，这些合同积攒到一定数量后，校园经理会将合同送往公司。

    中介还有个利润渠道是，通过加急办理贷款向学生收取高额费用。“比如正常情况下，一天申请下来，他们可在一个小时内完成。”吴磊说。

    通常情况下，中介可在数家网贷公司兼职，校园经理只能服务于一家平台，但有的校园经理为追求利益最大化，同时兼任中介，这种现象的比例甚至已经过半。依照吴磊描述，有的中介每月可赚数万元。中介通常想拿到多家公司的代理权，竞争激烈。知情人告诉记者，不久前，在郑州大学西亚斯国际学院，有的中介为争代理权还进行了互殴。

    更严重的是，有的中介在校园赚取第一桶金后，便私自向学生放高利贷。吴磊指出，这是学生和学生之间的交易，瞒着公司做，这存在法律风险。

    需要反思的是，校园网贷虽普遍存在大学内，但多位学生告诉记者，老师很少提示这种风险。吴磊亲眼见到某大学一个辅导员让班里同学为其贷款，虽然学生们并不愿意，可碍于师生关系，只能遵从。

    郑德幸之死也引起吴磊关注，他认为在这件事上，最需要注意的是身份证外借。吴磊说：“因为网贷审核太不严肃，谁拿身份证都能贷款，所以很多学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欠债。”

    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不少大学生缺乏基本的个人信息保护意识。某医学院一大二女生说，她在社会上的一个朋友，利用其身份证贷了款，谈及存在风险时，对方说：“应该不会吧，都是朋友。”

网络贷款监管薄弱

    2015年，中国人民大学信用管理研究中心调查了全国252所高校的近5万名大学生，撰写了《全国大学生信用认知调研报告》。调查显示，在弥补资金短缺时，有8.77%的大学生会使用贷款方式获取资金，其中网络贷款几占一半。

    上述资深校园经理吴磊分析说，校园网贷救急不救穷。“校园网贷初衷没有错，但目前发展太混乱，无论是申请，还是审核发放都有漏洞，正是这种漏洞，导致后期各方维权都陷入困境。”吴磊认为，校园网贷要想良性发展，要解决4个问题，分别是定息、定额、不以现金为主、要与征信挂钩。

    但现实是，目前，行政机构对包括校园网贷在内的网贷平台监管薄弱。由于互联网金融是新兴行业，各项规则和办法都需重新制定。虽然2015年底，《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出台，互联网金融迎来有法可依，但具体怎么落实，目前还没细化。

    中央财经大学互联网金融与民间融资法治中心副主任孟祥轶对此表示：“目前的监管主体是缺失的。”河南省银监局非银行金融机构监管处处长李新军的观点也大致如此。

    对于市场上大量P2P平台是否属于金融机构、是否合法，记者采访了多位官方人士，得到的回答均含糊不清。郑州市政府金融办工作人员称，现在互联网金融比较复杂，他们甚至不知道当地有多少家P2P公司。

    河南省工商局企业注册处处长靳薇则告诉记者，该省未对任何一家P2P公司审批。面对校园网贷争议，靳薇觉得不应该一刀切，“形势是好的，但监管缺位，容易钻政策空子，要规范发展。”

    大学生郑德幸并没等来互联网金融行业规范发展。对于他的死，当地多个金融部门人士都讳莫如深。

    （应被访者要求，文中王军、张明明、吴磊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