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问题是要解决好对人民负责”

改革须解决警力滥用、监督不到位、专业性不够问题

    现行公安管理体制，对警察违法行使权力缺乏有效制约与监督，对重大突发案件处置流程和标准缺乏系统规定，警力滥用现象突出，分别导致权力任性现象时有发生、民警的不必要牺牲、警民关系对立。

　　郑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队一副大队长用私家车堵住小区车库门3天，造成其他车辆无法进出。11月15日，这则消息迅速在微信朋友圈刷屏，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当地媒体报道称，涉事民警白某因与物业发生纠纷，将私家车停于小区车库西出口，影响其他车辆正常通行。一天后，郑州市公安局发布消息：车辆被挪离，涉事民警已被关禁闭。

　　尽管事出有因，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刘东根认为，这说明个别警察在工作中养成了特权习惯，现行公安管理体制对部分警察违法行使权力缺乏有效制约，公安内部监督程序“一般执行过软”。

　　中国行政法学研究会常务理事、西北政法大学兼职教授徐文新对此表示赞同。在他看来，目前警察管理体制的最大问题，是要解决好对人民负责的问题，“在具体实践中，对警察职权缺乏有效的制约和监督，就会导致权力任性现象时有发生”。

权力缺乏有效制约与监督

   实际工作中部分警察的违法行使权力行为缺乏有效监督与制约

　　警察权力滥用，郑州民警白某不是第一次。11月18日，湖南省公安厅通报称，岳阳警察顾文与受害人赵某产生恋爱纠纷后，存在由威胁到非法拘禁赵的违法行为，且侮辱赵人格，损害其财物，决定对其刑事拘留。

　　该决定距离受害人报案时间已过去了50多天。据此前媒体报道，9月24日下午，湖南岳阳市公安局经侦支队警察顾文，非法动用技侦手段，对今年3月通过婚恋网站认识的前女友赵某进行定位，并在岳阳巴陵壹号汽配城，将赵某掳劫上车。

　　随后，顾文驾车将赵某带往岳阳洞庭湖大桥。在路上，他强行让赵扔掉了手机，摘掉了隐形眼镜。在桥上，他强迫赵用手心握着燃烟。公开报道显示，顾文当天对赵非法拘禁、多次殴打长达6小时，直到赵在顾文欲实施性侵时赤身逃脱。

　　赵某报警后，其家人于9月28日被岳阳楼区公安分局洛王派出所告知，顾文是“公职人员有编制有警号，不能随便处理”。媒体跟踪报道后，10月1日至7日，顾文被关禁闭。10月14日，当地公安机关决定对顾文行政拘留20日，罚款1000元。

　　“如不引起媒体和领导关注，警察滥用权力的行为很难得到及时、有效处理。”刘东根称，虽然法律、法规和规章对警察如何行使权力有明确规定，但在实际工作中对部分警察的违法行使权力行为缺乏有效监督与制约。

　　徐文新认为，类似偶发事件多为警员个体性行为。从公安管理制度层面看，警察依法行政和法治素养亟待提升，更关键的是警察权力需要制衡监督。但“有权就任性现象，不仅是警察权力行使面临的问题，也是整个公权力行使面临的问题”。

　　“警察权力过大。”刘东根举例称，有的地方属地范围内的企业、个体户会被迫与当地公安治安部门搞好关系，否则警察会利用检查等权力影响企业正常生产经营，或在企业需要警察提供治安保护时，警察可能不作为。

　　徐文新对此并不认同。在他看来，警察行政在整个政府行政中相对比较规范，之所以给民众留下的印象不好，主要在于警察行政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且警察处置事项主要是 “得罪人的事情”，况且警察站在政府工作最前沿，还要为政府决策善后。

　　曾在交警、特警等多个岗位服务过的山西省临汾市公安局警务教官张锋亮则称，作为一名警察，自从第一天穿上警服开始，不管以后穿或不穿警服都应该有责任意识，服务意识，穿着整洁，说话和气，办事公道，“不要老是摆出管理者的姿态，要抱着服务的态度”。

警察职权专业性亟待提升

   现行警察管理体制缺乏对重大突发案件处置流程和标准进行系统规定

　　“你明明知道人家持枪，为什么不穿防弹衣？”2015年6月8日晚，河北沧州市肃宁县特大枪击案发生后，肃宁县公安局牺牲1名政委，1名辅警。张锋亮在表示惋惜同时，反思整个过程称，警察在出警前应做好战略部署，明确分工。

　　“警察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了，怎么去保护人民？”张锋亮认为，“穿警服是为人民服务的，但服务是要有本领的。”警察权力的使用，首当其冲要警察练好本领，会保护、能保护自己，然后才有能力保护人民。

　　“向训练要素质、要警力、要战斗力，绝不仅仅是一句口号。”张锋亮称，“要想减少牺牲，强化人身综合素质是第一位的。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他认为，肃宁特大枪击案中，村民报警时已提醒嫌疑人持枪，出警前应有效布防，做好安全防护措施。

　　事发当晚11点46分，肃宁县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枪案警情后，值班民警王伟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刘铁权带领20多名民警、辅警，立即赶赴事发现场。但当时警方武器很少，仅有两支“七七式”手枪和巡警手里的几根甩棍。

　　嫌疑人开枪后，肃宁警方被迫第一次开枪应战，但对方躲在暗处根本看不清。从警24年第三次在实战中开枪的肃宁刑警大队教导员王伟很快中枪负伤。情急之下有人喊：“快放狗！”辅警袁帅带着警犬刚冲到嫌疑人藏身老宅外，不幸再次中枪倒地。

　　当过刑警、干过经侦的政委薛永清立即冲过来，和其他3人联手把袁帅拉出枪战现场，并安排人将袁帅送往医院。但留下来围住嫌疑人躲避老宅出口的10多名民警、辅警，包括薛永清，大多数人没有头盔和防弹衣，手里拿着甩棍、木棒和砖头。

　　6月9日5点10分，肃宁警方向犯罪嫌疑人藏身地发起总攻，向老宅先后各打进一枚催泪弹、震爆弹没有任何动静后，薛永清预计嫌疑人藏身房顶，他一手拿枪，一手扶梯，刚一露头，不幸就被击中头部摔落在地。

　　“这至少反映出两方面的问题。”刘东根认为，现行警察管理体制缺乏对重大突发案件处置流程和标准进行系统规定，导致了不必要牺牲。比如涉枪案件，警察与武警如何协调行动、现场警察应如何装备、各种警力应如何配备、现场该如何指挥等未作明确规定。

　　另外，警察虽然使用枪支有法可依，但平时实战训练和射击训练缺乏，普遍存在不敢开枪、枪法不精的情况。有的公安机关训练不用执法中实际使用枪支，使用已淘汰枪支。有的公安机关一年没有人领用枪支和子弹。这使得其在处置重大、危险案件时，有效能力不足。

期待警察“包打天下”不现实

    哪些是警察的任务，哪些不是警察的任务，要在法律和实践层面先解决好

　　“警察法应明确回应警力滥用问题。”10月5日，四川广元籍21岁女大学生小肖和父母，在青岛遭遇了2015年国庆长假让网友最为愤怒的“青岛天价虾事件”。10月6日，媒体联系小肖父亲，对方表示异常悲愤：当着警察面，我屈辱地掏出了800元。

　　四川省德阳市网民“福禄寿祥”在网上质疑，警察是“黑心商家的保护伞”。网友“冷暖自知”表示，肖家报了警还付800元，让人心寒。刘东根认为，警察是武装性质的执法力量，对警力的使用应该进行明确规定，否则容易导致警力滥用。

　　徐立新认为，期待警察“包打天下”并不现实，“去警察化”是发展之趋势，哪些是警察的任务，哪些不是警察的任务，要在法律和实践层面先解决好，不要动辄使用公安，动辄成立旅游警察、食品警察，社会治安仅靠公安一家无法胜任。

　　南京朱先生和肖家一样遭遇了“青岛天价虾”。他携2岁孩子、年迈老人在青岛“善德活海鲜烧烤”吃完饭，结账时“蒜蓉大虾”共计1520元，加上其他消费共计2175元。报警后，当地民警多次告诉朱先生，他们对价格纠纷没有执法权，应向物价部门反映。

　　但事发当晚青岛当地有物价部门介入，却没人到场。媒体曝光后，青岛物价、工商部门前往调查，最终依法立案查处，责令商家退还非法所得。有评论认为，法律法规明确规定，上述情形属于物价、工商等部门职责范围，为何警察在场物价执法人员不在场？

　　一些地方政府过于迷恋警察权力，名义上是想办事更有效率一些，实际上违背了现代管理的要义。刘东根认为，当下我国多地在遇到强拆、上访等事件时，常将警察作为最重要力量，在占用大量非警务活动警力同时，也造成了警民关系的对立。

　　徐文新认为，警察事务主要是地方性事务，国家应该在法律层面给地方留空间。比如：在控制总编制情况下，可以妥善、灵活探索警察组织形式，如实施交巡警一体化等。他建议，我国警务以对人民负责为基础，向专业警务、社区警务发展。

　　刘东根称，常以专案组织形式处理案件不利于建立长效机制，现行管理体制警察只有办大案、要案，才能立功受奖。警察服务对象是人民，但公安机关对警察的各项考核指标，“与老百姓关系不大，普通百姓也基本没有发言权”。

　　“和平年代，警察最辛苦。”张锋亮曾参与“9·8山西襄汾新塔矿业尾矿库溃坝事故”警力组织工作。他认为，一线警察很辛苦，但“你头顶警徽，法律赋予你权力同时，也赋予了你责任。老百姓找到你，你不能说，我不是刑警，我不能管这个事情”。

　　徐文新表示，目前警察职业倦怠问题非常严重。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对全国民警心理健康状况调查显示，3%优秀，37%良好，34%一般，26%异常。“更关键的是警察保障不到位。除基层警察经济收入低外，警察职务晋升缓慢甚至停滞，警衔制度也未跟上。”

　　警务改革最主要的问题是如何限制警察权力、使用警察权力、保障警察权益。刘东根建议，制定权力清单明确警察工作职责，禁止警察介入非警务活动，明确警察处置不同事件和现场时的权力行使流程和标准，加大对警权滥用行为的追责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