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士”举报“教育腐败”频遭报复

遵化教师陈文艳先后被判敲诈勒索罪、无罪

　　河北遵化二中教师陈文艳，从2010年开始，多次向有关部门举报该校“教育腐败”问题后，被法院以敲诈勒索罪判刑1年。不久前，她又被判决无罪，重回三尺讲台。

    遭遇“重创”的陈文艳没有被击垮，依然奔波在举报之路上……

　　41岁的陈文艳是河北遵化市第二中学（简称遵化二中）的化学老师，同时也是当地教育界的“公敌”。因多年死磕其所在学校“教育腐败”，她去年被法院以“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遵化市人民法院（简称遵化法院）一审认定，陈文艳上访期间向接访人员索要16900元现金，构成敲诈勒索罪。今年8月26日，该法院做出重审判决：“被告人陈文艳无罪”。9月初，她重返三尺讲台。

　　陈文艳的刑期是2013年10月13日至2014年10月12日。从今年1月26日起，她又被监视居住半年。虽在看守所时间不长，可每一天都让她备受煎熬。

　　唐山市优秀教师的身份，并未让陈文艳在看守所得到特殊照顾，她没想到，自己做了20多年老师，最终和吸毒人员、诈骗犯，甚至组织卖淫嫖娼的人住在一起。

看守所里的优秀教师

　　陈文艳说，她被送进唐山市第一看守所前，已在遵化市拘留所数日，并连续绝食4天，最后拘留所人员称：“你别死在我们这。”随即，她被告知，去唐山看病。

　　在唐山市做完体检后，2013年10月13日，她被关进唐山市第一看守所。

　　陈文艳说，她所在监舍有20多人。“大部分人叫我陈老师，认为我有文化。”但陈文艳透露，她每天的工作是搓棉签，几乎没按标准完成过，所以总遭白眼。

　　为了和同监舍人搞好关系，陈文艳会花60元买一份猪肉，然后用馒头做成“馍夹肉”分给大家。

　　有学习习惯的陈文艳，在看守所内获取外界信息的方式，只有定点收看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里，陈文艳得知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到了“推进法治中国建设”。

　　兴奋的陈文艳马上和看守所管理人员索要纸和笔，她想给有关部门写材料，“但太难了，纸和笔一般不给。”紧接着，陈文艳又把希望寄托在驻所检察官身上，但她说：“直到出来，检察官也没正式提审过我。”

　　即便如此，陈文艳仍坚信自己可以出去，“很简单，我没有罪。”据遵化市人民法院一审判决书显示：“陈文艳以非法占用为目的，利用持续缠访的方法相要挟，向接访及稳控工作人员强行索取较大的公私财物，其行为已构成敲诈勒索罪。”

　　陈文艳在法庭上辩驳：“是接访人员主动提出给我路费和住宿费，而不是我提出的。”

　　在16900元中，最大一笔钱是1万元，陈文艳说，这是接访人员说给她治病用的，当时难以推脱，但没几天，就主动还给了校领导。

　　“说我敲诈，是对我的侮辱，我没多少钱，但也不会干那事，我在学校多次资助过贫困学生，至今教过的学生超过3000人。”陈文艳的说法，得到了不少学生以及家长的印证。

　　记者采访获悉，陈文艳初中毕业后考入玉田师范（中专）学校，上学期间，不仅成绩优秀，因组织能力出众，还连续几年被评为优秀班干部，并保送至唐山师专。

　　“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老师，大专毕业后先在一所乡镇中学教书，后来到了遵化二中，这是全市最好的初中。”陈文艳说，她一直没离开过学校，对社会上的不良风气，首先看不惯，其次学不会。

　　但陈文艳没想到，她所在的遵化二中，也被卷进了不良社会风气中。“近几年，我不断向各级教育主管部门反映遵化二中教育腐败问题，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最终成为犯罪嫌疑人。”

揭露中招弊病

　　最早，陈文艳对遵化二中不满的是，该校经常给学生摊派盗版教辅材料，由于她所教班级多数学生家境贫寒，几十块钱的资料费，都会成为经济负担。

　　“关键孩子们没必要看那些材料，他们已经够多了，而且不少教辅答案都是错的。”陈文艳说，由于这项工作是压下来的任务，有时她只能替全班学生垫付费用。为此，陈文艳多次找校领导反映，无果。

　　同时，陈文艳从其他老师口中得知，很多学校都如此，甚至，这种现象在中国都很普遍。

　　虽有怨气，但陈文艳没把情绪带到教学中，她只能告诉学生，要想改变命运，必须努力学习，不断做题。但很快，她发现了其他不公平之处。

　　“每年中考后，我都会把各个班级中考成绩电子版拷一份，2010年时，我发现一个平时成绩不怎么好的班级，在那一年，60多个学生，有20个考上了重点高中，2个上了自费分数线。”陈文艳说，这些上线学生，有的学习非常差。

　　那一年，陈文艳甚至根据这些“不正常考生”分数，预测出了中考录取分，而后，她请求教育部门调查该班中考试卷，遭拒绝。

　　就这样，陈文艳至今也没拿到当地中考试卷直接作弊的证据。她还透露，中招规定的加分项，也是彻头彻尾造假。

　　“独生子女和少数民族都能加分，但主管部门不会去核实学生真实身份，只认证明，所以有钱有权的家长，都通过相关渠道获得证明。”陈文艳直言。多名从遵化二中毕业的学生也佐证了这一点。

　　陈文艳并称，中考体育加试造假更为明显。“比如跑步，很多学生只跑了半圈，就站在原地等着，别的学生跑的差不多时，他跟着冲刺，这种现象，遵化二中不是个案。”

　　从2009年开始，陈文艳连续4年担任班主任，每年中招，她都会经历这些乱象。很多学生告诉记者：“这是公开秘密，都是学校老师参与和操作的。”

　　让陈文艳难忘的是，2011年中考成绩出来后，她的一个学生哭着给其打电话，说自己离重点高中自费分数只差一分，但家境不好，没钱可交。“按照他平时成绩，上重点高中没问题，如果不是那些权势家长，挤占重点高中名额，哪有这样的事！”

　　在这期间，陈文艳早已开始向教育主管部门举报遵化二中的教育问题，但还没等来改观时，自己却先受到影响。

　　2011年，遵化二中有8个老师参评副高职称，陈文艳也在参评范围，但最后只有她没通过。“其中，还有两人占用了农村边远地区学校指标。”陈文艳说。

　　虽然到了2012年，陈文艳的职称问题予以解决，可她仍坚持举报遵化二中职称评定造假。“我在乡下教过学，农村很苦，我觉得城里老师占用他们名额不公平。”

　　记者调查发现，陈文艳向教育主管部门的所有举报，只有一项与自己有关：奖金被扣。

　　“我的教学成绩，在全校没低过前3名，比我差的人奖金拿到2000多元，我只有810元，公平吗？”陈文艳觉得，这是学校对她的报复。

　　而遵化市教育局在一份《关于第二中学教师陈文艳反映问题的调查情况报告》中，全部否认了这些问题。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调查得知，在陈文艳不断举报下，遵化市教育局目前已经取消了8个异地参评并通过高级教师资格评审的人员，涵盖遵化二中、一中，以及局机关。

被判敲诈勒索

　　一开始，陈文艳的举报仅限于唐山市教育主管部门，后来她发现并没有效果后，从2012年2月开始赴北京上访。权威信源透露说：“陈文艳先后31次到北京上访。”

　　陈文艳告诉记者，她多在寒暑假上访，几乎不占用上课时间。即便如此，她每次上访，遵化方面都要派人到京接访。事实上，双方都已筋疲力尽。

　　“我之所以一直去，就是问题总不解决，这样的话，还谈什么教育公平？”陈文艳说，直到2013年10月13日，她被遵化市公安局刑事拘留，才被迫终止信访。此前，还多次遭行政拘留。

　　“2013年7月4日，我在遵化市拘留所做笔录时，被一名赵姓民警打伤，导致我腰间盘突出，这次受伤导致我很长时间都通过轮椅行走，打我的人不仅没受到处分，还升了职。”陈说。

　　经过几年治疗，陈文艳现在虽已不再使用轮椅，但落下了终身病根。陈文艳称，被刑拘当天，她特别平静，“我知道迟早会来的。”但得知自己是涉嫌敲诈勒索后，还是非常诧异。

　　甚至，遵化市人民法院在一审结束后，主审法官说：“陈老师，你上诉吧，我们已经努力了。”陈文艳上诉后，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撤销了一审判决，发回原审法院重审。

　　陈文艳的律师指出，陈文艳并没有敲诈勒索的主观故意，没有使用任何威胁或者要挟的方法勒索财物，且同意给陈文艳钱的是二中校长，给陈文艳钱是政府行为，政府并不能成为敲诈勒索罪的被害人。

　　法院也判决称，遵化二中作为事业单位法人，不能成为敲诈勒索犯罪对象，而接访教师和校领导为完成接访任务而产生的压力不属于因被威胁或要挟、恫吓产生的压迫感和恐惧感。

　　另外，重审当天，陈文艳很多学生从外地赶来参加旁听，庭审结束后，师生共同合了一张影。“有这群孩子惦记，我真觉得什么都值。”陈文艳说。

　　还有，在重审判决下来前的8月13日，遵化市人民法院副院长王铁山告诉她：“这世上不都是贪官污吏，我们会对法律负责。”

　　拿到无罪判决后，陈文艳急忙把这消息，通过多种渠道告诉她的亲戚和朋友，回归学校那一刻，很多老师为其鼓掌。

无罪归来 无法回归

　　陈文艳目前虽然恢复了自由，但她仍怀疑，有人在背地里盯着自己，并随时对其进行伤害。“可我居然不怕。”陈文艳说，她从2004年开始遭遇各种变故，早已成为“斗士”。

　　陈文艳因所购买的“黄金公寓”出现严重质量问题上访；因母亲的房子面临拆迁问题找相关部门讨说法，陈文艳成了当地的“资深上访户”，每有大型活动，她都被重点看管，最多时有6辆车对其跟踪。

　　后来，时任遵化市公安局长许广三成为她的包案干部，至今，陈文艳对其赞美有加。“他善于沟通，能认真听我说话，我为什么一直上访，就是连认真听我讲话的人都没有。”

　　值得玩味的是，2013年10月13日，陈文艳被刑拘时，许广三还是遵化市公安局长。

　　陈文艳恢复自由后，觉得一切都变了，“我的身体、心理都变了。”陈文艳说，没上访前，自己很腼腆，同事之间开玩笑都会脸红，现在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另外，我的很多朋友都躲着我，大家觉得我是危险分子。”陈文艳说，“无罪了又怎样，我已无法回到从前。”

　　陈文艳的丈夫是当地一名普通交警，2009年从部队营级干部身份转业，上访期间，他们双胞胎的儿子，以及所有家庭事务，都要依靠丈夫。

　　采访间，记者发现陈文艳丈夫的话不多，仅有的几句表达，也多是心疼之意。

　　让陈文艳揪心的是，自己在看守所期间，他的两个儿子在班里经常遭受老师的嘲笑，去年，他的一个儿子还在学校宿舍受伤，至今没有恢复过来。

　　据了解，陈文艳之子受伤时，就读于遵化二中另一个校区。“就因为我总举报二中，我儿子在学校受到了不公平待遇，这次受伤，和老师有直接关系。”

　　陈文艳儿子受伤后，她两个孩子在家休学了半年，目前已转入唐山地区以外的学校。从看守所出来后，陈文艳便开始找学校与教育局反映此事，但至今没得到处理。

　　另一个问题是，虽然陈文艳被宣布无罪，但当地既没对办案人员进行追责，也没任何赔偿，至今连一句公开道歉都没有。

　　至于陈文艳曾数次反映的“教育腐败”问题，到现在也无人查处。且学校强行学生购买教辅材料的情况，还在继续。

　　记者采访发现，近期，遵化二中又通过学生会，向学生推荐了4本教辅材料，并要求统一到学校门口的书店购买。

　　陈文艳知道此事后，又到遵化市教育局进行了举报。该局一分管信访的温姓副书记劝她，调整好心态做好本职工作。但陈文艳称，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她依然会坚持上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