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教之争引发名誉权纠纷

    面对一个5岁幼童的调皮，一个专业的教育工作者和教育机构应该坚守怎样的底线，是循循善诱还是采取冷暴力，值得社会各界每个人反思。

    当5岁男童锐锐（化名）奶声奶气的声音回荡在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二楼大法庭上时，偌大的法庭显得格外肃静。

    “我打5次洗手液，然后胡老师就磕我的头了。我刚抬起头，她就把我按下去了。张老师还把我的拖鞋撇了好几次，她拍我的头，就像拍皮球那样。睡觉的时候，我觉得好玩就跺脚，张老师就一直让我跺，跺！跺！跺！让我脱了鞋穿袜子在地上跺。”法院当庭播放的是今年6月28日锐锐和其妈妈在家中的两段对话。

　　今年6月，锐锐爸爸张先生了解到孩子在北京市朝阳区幸福天使幼儿园遭受了冷暴力，遂找到园长希望对方能够认识到错误，通过协商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园方却认为张先生在网上发帖以及在幼儿园门口举牌控告幼儿园虐童行为对自己声誉造成影响，将张先生告上了法庭。要求法院判令张先生停止侵权，删除帖子，在主要媒体上赔礼道歉，并恢复原告名誉。

　　10月27日，朝阳法院开庭审理该案。原告两名律师作为委托代理人出庭，被告张先生及其律师出庭，张先生的妻子及数十人旁听了开庭。

5岁幼儿发生了什么

　　据了解，北京市朝阳区幸福天使幼儿园是一家民办幼儿园，2001年建园，目前有240多个孩子入托。

　　2014年9月，由于原来所在的公立幼儿园拆迁，锐锐上了幸福天使幼儿园中班，每月托费2300元。

　　在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上，锐锐白净，可爱，笑得天真烂漫。

　　“孩子只有5岁，但个子高，比较调皮，中午也不爱睡觉。”锐锐爸爸张先生说。

　　在今年6月，张先生发现原本连打针都不会哭的儿子竟然变得脆弱、自卑、情绪低落，时常噩梦哭泣，对幼儿园和老师产生了强烈的畏惧和抗拒心理。

　　这是怎么回事？锐锐爸妈经过多次向孩子耐心询问，了解到锐锐在幼儿园的遭遇，包括：只因为打了五次洗手液被老师用手连续戳头部、用抹布打头部、因为不睡午觉就让锐锐抱头光脚在地上转圈、因为穿衣服慢让锐锐赤身仅着内裤在教室内与其他孩子共同活动，一名老师因为家里有事，情绪长期处于负面状态，对锐锐说对不起感到烦躁就让他对着墙说1000遍对不起、要求其他孩子孤立、排斥锐锐，甚至曾要求三个孩子合力将锐锐推出教室门外，并告诉大家：“看看，这就是团结的力量。”

　　得知孩子在幼儿园一直遭受虐待，张先生和妻子强忍着心疼去和园方沟通，希望园方能够认识到错误，通过协商解决问题，并要求赔偿6个月的托儿费。

　　在协商无果的情况下，张先生在网上发帖，并在幼儿园门口举牌表达诉求，同时向朝阳区教委投诉。

　　7月，锐锐只上了一周，就不再去该幼儿园了。

　　园方最初答应进行诚恳的书面道歉，并对张先生赔偿。然而园方对赔偿一事不仅一直拖延，还在幼儿家长群中称张先生讲述的事实是假的，并进而将张先生告上了法庭。

　　张先生告诉记者，退园时，园长对锐锐说，以后到幼儿园来玩。锐锐说，好的，但老师总是对我凶巴巴的。简单粗暴的教育方法会对一个只有5岁的孩子产生多大的心理伤害，张先生说他不敢想象。

老师教育方式的争议

　　庭审时，原告向法庭提交了4组证据，其中包括被告锐锐父亲张先生在爱卡汽车网北京论坛、人民网强国社区论坛、天涯论坛、新浪微博上发帖称老师暴力虐童的截图和文字；以及当事老师和张先生在微信上的对话，幼儿园所获得的证书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双方交换证据时，张先生看到自己的微信名在胡老师微信备注的名称是“所有人的麻烦”。张先生的律师表示，胡老师的做法等同于给家长和孩子贴上了“标签”，违背了教育法规和基本的师德，是教育的大忌。

　　原告诉称，张先生的孩子锐锐在幼儿园洗手时淘气，用了很多洗手液，洗手液溅到了其他孩子身上。为教育锐锐，当班老师轻轻点了几下他的额头。“锐锐经常不睡午觉，带着其他孩子一起转圈儿，还老打其他小朋友”。

　　园方承认，老师的教育方式不够缓和，但并没有对孩子采取违法违规的行为。

　　“即使是对成人戳额头，也是一种侮辱行为，更何况是对未成年人。”张先生认为。

　　事发后，张先生要求调取事发时的监控录像，但园方几次拖延后表示，录像已经更新，无法查到当时的监控录像。

　　原告表示，幼儿园严肃处理了老师，并向家长致歉。因幼儿园无法满足张先生的要求，他便虚构事实，称幼儿园暴力对待孩子，不仅将该事反映给教委，还因双方多次沟通未果网络发帖，过分夸大事实，给该园带来了很大影响，现在该园已经出现了几起幼儿退园事件。

　　被告认为：即使是亲生父母对子女使用粗暴言语乃至体罚的教育方式都会被公共道德规范不容，作为职业教师和专业的教育机构，却罔顾自身职业职责，以此种恶劣的方式管教孩子，很可能会给孩子一生留下阴影，且不知悔改，实为孩子的不幸。

　　更让张先生后怕的是，他在网上搜寻发现，早在2013年曾有家长反映称，在幸福天使幼儿园就读的孩子因不愿洗手，被老师要求喝下洗手液，但幼儿园对此予以否认。张先生曾电话联系该位家长，但该家长表示，已不愿意再提此事。

幼儿园该如何整改

　　为证明两名当班老师虐童，被告张先生当庭出示了两名老师的道歉信，两封日期显示为2015年7月29日的道歉信都写了满满一大页。

　　其中张老师在道歉信中称，其真诚地向家长及孩子道歉，自己的处理方式确实不对。希望得到家长的原谅和改错的机会，这是因其刚参加工作，缺乏经验，才导致出现严重的错误。

　　胡老师道歉称，是因自己将个人情绪带到了工作中，以至于伤害了孩子的幼小心灵，给孩子和家长造成了严重的心理负担，这是自己工作上的失职。她表示，经过反思，下次绝不再犯。

　　被告代理人认为：两名老师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和《幼儿教师职业道德规范》，有违职业道德。

　　法庭经过提交证据、质证、陈述后，双方都表示坚持自己的主张。

    庭审结束前，法官主持双方调解。原告称可赔偿5800元，被告要消除影响。被告认为，他所做的是为了维护孩子的正当权益，没有侵犯幼儿园的名誉权。相关微博已经删除，不会向幼儿园道歉。最终，法官宣布休庭，该案未当庭宣判。

　　事实上，在张先生将此事反映给北京市朝阳区教委后不久，教委就电话回复说：已经批评了该幼儿园，并要求该幼儿园整改。

　　据了解，涉事的两位老师都只有20多岁，原告代理人告诉记者，事发不久，胡老师就被辞退，张老师也受到罚款处理，被扣了工资和奖金。

　　然而简单的辞退和罚款是否会对其他老师产生警醒作用，记者不得而知。

　　就朝阳区教委对于幸福天使幼儿园处理是否形成书面材料，以及整改结果如何，记者在庭后向朝阳区教委统宣科发去采访函，一位陈姓老师表示，等进一步核实后会给记者反馈。

专家：

冷暴力的危害不亚于肢体暴力

　　值得一提的是该案庭审期间发生的一个细节：主审法官当场询问被告张先生，是否在孩子身上发现明显伤痕，是否曾经带孩子因受伤就医，是否曾经去相关的机构验伤。

　　张先生回应：孩子身上没有发现由老师的行为导致的明显伤痕，但这种冷暴力却对孩子的心理产生了影响，孩子多次表示，自己在幼儿园一个朋友都没有。

　　此后，张先生带孩子去看了心理专家和儿童医院的心理科医生，测评结果为锐锐患了轻度抑郁。但出于保护孩子的需要，张先生并没有在法庭出具相关证据。

　　此次开庭，张先生一家也采纳了心理专家的建议，不再重复或再现孩子受伤的过程以免给孩子带来二次伤害，因此锐锐没有出庭，仅带来了孩子和妈妈的对话录音。

　　现在张先生已经给锐锐换了其他的幼儿园。对于幼儿园以侵犯其名誉权为由将其起诉，张先生表示：自己本来是想以人格权纠纷为由起诉该幼儿园，而就在自己委托的律师与园方沟通还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对方就将他起诉。在张先生看来，园方道歉并无诚意，明显是早已做好了恶意诉讼的准备。张先生也愿意采取法律方式维权，他认为：“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如果我继续保持沉默，老师还会对其他孩子做类似的事情。”

　　庭审结束后，双方代理人接受了采访。

　　“庭审你也看到了，他要道歉，我们道歉；要赔偿，我们赔偿，还要怎样？对幼儿园育人不能要求太高。”园方代理人表示，两名老师均有相应资质，他们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可能行为不够缓和，只是教育不当，并不属于任何暴力的问题。给予赔偿主要是想息事宁人，不想把这事扩大。

  被告代理人认为：“老师的技能不精，就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方法去教育孩子。其中一位老师由于家里有事，情绪长期负面，并把负面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我认为，作为老师应该努力提升自己的职业技能，园方应该关注老师的心理变化。这件事情不是两个老师的事情，而是整个社会的事情。”

　　记者也电话采访了幸福天使幼儿园园长陈娜，询问园方对此事的态度，陈娜表示现在已经走法律程序，只等法院判决，其他问题不方便接受媒体采访。

对于这种冷暴力带给孩子未来成长的影响，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少年儿童研究所所长童小军在接受民主与法制社记者采访时表示:这种冷暴力的危害并不亚于肢体暴力，更是肢体暴力的前奏，简单粗暴的教育方法会在不同程度上影响孩子的人格和人际交往能力，为此，她呼吁全社会都来关心这件事，并充分认识到冷暴力带给孩子心灵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