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铁路上的“天路乘警”

在青藏铁路上做乘警有别于其他警种,因为他们大多时间都与孤独相伴……

 

  

83日晚上10点,从西宁开往拉萨的Z9815次列车,距开车时间已过去3个多小时,车厢内多数乘客进入了梦乡。但在7号餐车的乘警冯北平,却在整理装备,然后对全列车厢开始巡查。至今,他在铁路乘警岗位上,工作超过30年。

57岁的冯北平是西宁铁路公安处乘警支队一名乘警长。3年前,他被安排去青藏铁路线担任乘警,尽管当时已算大龄民警,但冯北平考虑到青藏铁路的重要性与特殊性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上岗。

冯北平说,他每次的工作路线,是从西宁到拉萨,然后从拉萨再返回西宁,全程运行时间超过40个小时。

可让冯北平难熬的并非漫长的时间,而是一路上经历的巨大海拔落差。“西宁的海拔为2300米,一直到世界铁路最高点唐古拉山口海拔达到5072米,落差近3000米。”冯北平说,到了格拉段,工作间隙他必须吸氧,以维持正常的工作状态。

冯北平还说,自从开始跑青藏线以来,自己听力明显下降,血压却在不断升高。然而,坐在记者面前的他,依然面色沉静,眼神果敢,谈起作为青藏铁路线上一名乘警的感受时,他用五味杂陈概括了多年不易。

  

一个乘警的日常工作

  

1958年出生的冯北平,至今已有近40年工龄,在青藏铁路公安局所有乘警中,他也是年龄最大的乘警之一。1975年,冯北平刚参加工作时,先是在铁路机务段,4年后进入当时的西宁铁路公安分处,到了1982年,他开始在乘警队上班,至今,再也没换过岗。

虽然青藏铁路在2006年全线开通,但冯北平于2012年前后才开始跑青藏线,此前他常跑西安、上海,以及北京方向的线路。

冯北平坦言,当初得知要跑青藏线时,因为列车不允许超员,自己觉得会轻松一些,但他很快发现,这条被沿线各族人民誉为团结线、运输线、幸福线、生命线的青藏铁路,跑起来并不轻松,甚至比其他线路压力都大。

“青藏铁路还有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它的举世瞩目,列车上安全工作尤为重要。”冯北平说。

记者注意到,每次发车前,冯北平都要提前3个小时到车上开展检查,“对消防设施以及重点部位,必须无死角检查,不允许出现任何问题,我们的要求是,确保万无一失。”冯北平称。

开车后,冯北平还要对这趟编组为15节车厢的列车,进行全部巡查,单趟20多个小时车程,他至少巡查5次,除“三品”检查和查缉工作,还得不停地进行安全宣传,其每次巡查至少1个小时。

“尤其到了深夜,更不敢放松警惕,每到这时候,是偷盗类案件易发时段,最近乘警支队已破获4起盗窃案件。”另外,随着列车不断深入藏区,不少旅客出现高原反应,冯北平在加大夜间巡查频率同时,遇到高原反应旅客,他还及时通知列车员拿来输氧管,并手把手教旅客如何使用。

每当火车在中间站点停靠时,有不少旅客会下车抽烟或留影拍照,这时,冯北平也得下车巡查,维持秩序,并叮嘱乘客,不要耽误车次。

记者了解到,冯北平虽已跑了3年多青藏线,但至今他依然没有完全克服高原反应。在巡查期间,他常常面露微笑,但回到餐车后,马上就得吸氧,有时候,嘴唇会变成紫色。

冯北平夜间最后一次巡查是在格尔木段。Z9815次列车正点到达格尔木时间为凌晨120分,在此停留25分钟后,列车继续前行,冯北平正式的休息时间,则在凌晨两点后,他只能睡到早上7点,就得开始新一轮巡查。

“一直工作到下午三点半,车子到达拉萨站,我才能暂时舒缓下。”冯北平说。记者注意到,当Z9815次列车在拉萨站停留间隙,冯北平与拉萨站警察简单对接后,就马上返回车中。两个小时后,车子又发往西宁。

在返回西宁途中,冯北平还要把来时工作重复一遍,“直到到达西宁,我这趟工作才算完成,然后回家休息,在下一趟车前一天,要到乘警队汇报工作,并参加日常学习。”

冯北平介绍,学习内容包括:高原列车基本知识、高原服务常识、藏区民族宗教政策、日常藏语学习以及相关法律法规等。

学习完后,冯北平第二天继续踏上青藏线。他说,这么多年来,在工作上无论多么艰辛,都没任何埋怨,但谈起家庭,他说:“亏欠太多了。”

无奈的“家庭缺失”

冯北平告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他至少还要在乘警岗位上坚守两年,“我们乘警,没什么节假日,都是按排的班次走,和家人在一起时间太少,我爱人退休快三年了,就等我(退休)享受二人世界。”

冯北平称,他与妻子是自由恋爱,但从结婚到现在,自己和乘客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和妻子在一起的时间,在家里吃饭次数也大大落后在餐车上的次数,“不过她没任何埋怨,十分理解我,这是我最感谢的。”

冯北平夫妇有一个女儿,“她常在朋友面前夸我的工作,但我问女儿愿不愿意当警察时,她拒绝了。”冯北平说,自己明白女儿的心意,“她不想再有家庭缺失。”

但由于职业特殊性,冯北平还是无法避免一些遗憾。让他最难忘的是,亲弟弟的离世。“我弟弟小时候有‘羊角风’,后来他犯病在小屋内憋死了,当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正在跑车,不能立刻回家,一直等到工作完成后才回去。”

每次提到此事,他都会陷入悲伤,而让冯北平悲伤的还不止这一件事,“有一年,我亲舅舅出车祸不在了,我同样在跑车,无法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那时候心理冲突很大,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乘警岗位上坚持。”

而让冯北平内心煎熬最大的是,自己的父亲去世后,还仍要坚持走车,“选择这一行的确没办法,我只能舍弃小家,奉献大家了。”

不过,冯北平现在很开心,因为他当外公了,“休息时我就想和外孙女在一起”,记者看到,他手机相册里存了很多外孙女的照片,每当在车上闲暇时,他都会翻阅这些照片,并不断向其他工作人员炫耀。

冯北平说,相比于年轻乘警,自己特别幸运,“很多小伙子,因为没休息时间,连对象都找不到,即使有对象,也没时间陪伴,常常在电话里吵架。”

“能吵架还算好的,有时候一到高原地带,手机连信号都没有,经常和另一半失联,久而久之,双方隔阂越来越深。”冯北平说,自己跑车时,妻子几乎不和他联系,也没争吵,因为争吵改变不了现状。

冯北平说,自己喜欢和朋友聚会,爱好书法,但这些事情都得等到退休后才有充足时间去做,“我退休后,想到外面看看,还要把老母亲带上,回趟四川老家。”

最遗憾的是,冯北平虽然跑了几年青藏铁路,但从未到拉萨旅游过,“虽然如此,我对警察还是会有留恋,如果选择,我还会选择做警察。”冯北平称,自己微信名字是“老男孩”,他希望永远和年轻人一样充满激情。

与旅客间的是是非非

冯北平说,在青藏铁路上做乘警有别于其他警种,“大多时间是孤独的,火车上除了治安案件外,很少有大的刑事案件。”

记者采访冯北平期间,发现他每天做得最多是,解答旅客问题、核验身份证、安全检查等,“这些工作虽没技术含量,但我们前期如果足够认真,可以避免很多案件、事件发生。”

不过,据冯北平介绍,在几十年乘警生涯中,经他手办理的案件,已有两人被执行死刑,一个是在车上携带750克毒品,另一个是在车上追逃时发现是杀人犯。

如今,铁路治安形势大为好转,冯北平再也没遇到过这类案件,但因为乘警的特殊性,工作中,他仍会有压力。

“因为火车处于流动性状态,如果车上发生恶性案件,前期只能自行处理,它不同于地面警察,有突发事件发生,立马有警察前来支援。”不过,冯北平也坦言,在青藏铁路上,这种事情几乎不会发生。

“坐这趟车的多是旅游者,都比较文明。”冯北平还说,“青藏铁路每站的间隔都几百公里,即使有想找事的,也下不去车。”

但冯北平仍认为,有的乘客还是不理解乘警工作,最常见的是乘客醉酒,“喝醉后,开始在车上闹事,我们去处理,他根本听不进去,还没教育他两句,他先是用恶俗语言刺激警察,然后下车再投诉我们。”

冯北平坦言,相比于前些年,现在乘警工作理念都不一样了,“以前是管人理念,现在是服务理念。”另据其介绍,在火车上,除了经常遇到醉酒者外,还经常遇到离家出走以及神志不清人士。

“遇到这些特殊人群,除了管吃住外,还得想办法送他们回家,虽然我们很少接触过大案,可工作起来一点都不轻松。”冯北平说。

事实上,包括冯北平在内的天路乘警,除了面对琐碎工作外,最大的风险来自于高海拔对身体的伤害。记者调查发现,不少乘警除血压和听力出现问题外,多数人还患有糖尿病,以及心脏方面的疾病。

有一个细节是,从青海以外出发到拉萨的火车,到达西宁后,车上全部工作人员都要换掉,“换成常年在青藏地区工作的人员,要不他们身体受不了。”冯北平告诉记者。

“虽然辛苦,但相比于那些曾经为修建青藏铁路付出所有的人,我们这点苦也不算什么。”冯北平还说,“其实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就像我们常年在火车上睡觉一样,现在回家躺在床上,反而睡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