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男子河南被关3年悬疑

一审判决撤销，发回重审却没了下文

湖南男子陈刚御因涉嫌虚开增值税发票，在2012年6月26日被河南三门峡警方刑拘。至今，陈刚御被羁押时间已经超过1100天，但案件仍未判决。

63岁的湖南老农陈为良，已有三年多没见过儿子。他的老伴说：“如果不把儿子搞回来，你就死在三门峡。”陈妻如此焦急的原因是，她两年前被医院确诊为宫颈癌，随时可能撒手人寰，想在离世前看儿子一眼。

陈为良之子陈刚御，被指涉嫌虚开增值税发票，于2012年6月26日，遭三门峡市公安局湖滨分局（简称湖滨分局）刑事拘留。

2014年1月6日，三门峡市湖滨区人民法院（简称湖滨区法院）对该案做出了一审判决。此后，三门峡市中级人民法院（简称三门峡中院）在2014年7月11日以该案“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发回一审法院要求重审。

紧接着，2014年10月，湖滨区法院再次审理了此案，但至今没有宣判。按照陈为良的描述，发回重审后，湖滨区法院一直未向陈刚御家属公开该审理程序方面的任何信息。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调查发现，此案在审查起诉，以及一审、二审期间，至少经过了3次补充侦查、4次延长审限，陈刚御被羁押3年之久。另外，陈刚御在写给审判长的一份申请书中，透露他遭遇了刑讯逼供，但没引起重视。

陈为良还说：“我在询问案件过程中，三门峡中院和湖滨区法院谁都不承认案件在哪儿。后期，此事惊动了河南与湖南的政法部门，但案件依然没下落。”

身陷特大增值税发票案

陈刚御是陈为良5个子女中最小的，他上面有4个姐姐。陈为良称，陈刚御自小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和人发生冲突，小时候常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让陈为良欣喜的是，儿子后来考上广东中山大学外语系，毕业后，又在福建学习化工知识。

2008年，陈刚御进入广东恩亿凯特公司做业务员，后来认识了三门峡天一实业有限公司（简称天一实业）老板张则臣与何晔，经过协商，陈刚御跳槽成为天一公司在广东的业务员。

他的工作也不复杂，主要是接受天一实业委派，在广东开展表面处理剂（化工产品）生产、加工及销售业务。具体程序为，天一实业先购买黄金，再安排陈刚御到中国银行将黄金提出，加工成表面处理剂后，销售到广东省各地的业务单位，最后负责收回货款。

此外，陈刚御还需要把产品数量报给天一实业，公司向业务单位开具增值税发票，整个环节，他自己无法开具发票。

2012年时，陈刚御的公安部门朋友告诉他：“你被网上通缉了。”一头雾水的陈刚御这才知道，自己涉嫌虚开增值税发票。

因为陈为良在广东随儿子生活，也知晓一些业务方面的事：“所有表面处理剂都是真实加工出来的，卖给业务单位后，货款直接打入天一实业账上，怎么能虚开呢？就算虚开，陈刚御也开不了！”

得知被通缉后，陈刚御马上返回湖南岳阳老家，因为三门峡警方已赶往岳阳。陈为良说，三门峡警方刚到岳阳时，是儿子朋友先接洽的，“陪着他们吃饭，还买了烟，最后在一个饭店门前，将陈刚御交给警方。”

当时，陈为良人在广东，并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大约过了3天，他开始拨打儿子电话，发现始终无法接听。

随即，陈为良匆匆赶回岳阳，在了解有关情况后，筹集了4.5万元雇了当地一个律师，并一起赶到三门峡。

这是陈为良第一次来三门峡，他年轻时在部队服役8年，197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村里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除了湖南和广东，几十年来，他几乎没到过其他省份。

到三门峡后，在律师介入下，陈为良知道了儿子被羁押的地方。“然后，这位律师再也没有帮过我，我觉得亏，花那么多钱，就办这么点事。”陈为良透露，现在的两位律师，都是陈刚御妻子委托的。

从三门峡返回岳阳后，连续几个月，陈为良都没儿子的消息。直到2012年9月中旬，全国不少主流媒体刊登了一则名为《三门峡警方破获特大虚开增值税发票案》的新闻。

报道称：2008年1月至2012年3月，天一实业实际控制人张某、何某夫妇在不具备生产能力、没有实际交易的情况下，通过中间人陈某的介绍，向下游36家受票企业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2148份，涉案金额达2.3亿元，涉税金额达3900余万元。

报道中的陈某，即陈刚御。

一审判决被撤销

三门峡司法部门信息显示，陈刚御2012年6月26日被刑拘后，同年8月3日被逮捕，最早羁押在义马市看守所。

2013年7月4日，三门峡市湖滨区人民检察院（简称湖滨区检察院）就此案进行起诉，直到2014年1月6日，湖滨区法院才就此案作出一审判决。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人民法院审理公诉案件，应当在受理后二个月以内宣判，至迟不得超过三个月。”

可湖滨区法院一审判决时间，距离检察院公诉，已超过6个月。

值得注意的是，民主与法制社记者在湖滨区法院“（2013）湖刑初字第231号”刑事判决书上看到，法院在庭审时，列举了大量陈刚御虚开增值税发票的证据。

陈为良说，他也参加了旁听。庭上，陈刚御称自己遭到刑讯逼供。

他在写给审判长的材料上显示：“在看守所关押期间，还经常受到不明身份的人士威胁我，说‘等会儿公安来一定要好好签名，等等。如果我说不，有人说要整死我，弄死我，甚至还说，大不了赔40万。”

陈刚御还写道：“我认为我在公安机关所做的任何口供都不是真实意思表示，请求审判长对我所有口供及刑讯逼供进行调查。”

陈刚御原本以为这份申请可以为自己带来希望，但湖滨区法院在一审判决时称：“经查，在案发后被告人陈刚御有投案情节，但其在庭审中不能如实供述所犯罪行，依法不能认定是自首。”

最终，湖滨区法院以“陈刚御犯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六个月”。有一个细节是，作为天一实业法人代表的张则臣曾在2012年6月24日被取保候审过一次，其妻何晔在2013年12月30日也被取保候审，一审被判无罪。

但作为业务员的陈刚御却没享受到这些“优待”。一审判决后，湖滨区检察院提出抗诉，陈刚御也因不服判决提出上诉。

不久后，三门峡中院按照程序公开审理了此案，2014年7月11日，该院作出“（2014）三刑终字第24号”刑事裁定，认为：“原审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撤销了一审判决，发回湖滨区法院重审。

还有一个背景，因为河南赵作海冤案，河南省高院从2010年起，把每年5月9日，确定为“错案警示日”，至今，该省三级法院为吸取教训，对事实不清、证据不充分的数百起案件进行依法审理，有超过百名被告人被宣布无罪。

最初，陈为良坚信，河南“错案警示日”能给儿子案件带来转机，但几经辗转，陈刚御案丝毫没进展。

屡次破灭的希望

陈为良每隔几月就要去趟三门峡，他知道不会有结果，但妻子总是不停催促，“尤其2013年她被确诊宫颈癌后，现在支撑妻子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等着儿子出来。”陈为良说。

陈为良虽还有4个女儿，但家里条件都一般，在经济上并不能为他带来明显支持，早些年，陈为良还做过一些小生意，但随着年龄增长，现在也做不动了。

陈为良目前唯一经济来源，是他从60岁时，每月“从国家领取100多元”，这些钱中有一半，源于他早年在部队的服役经历。

陈为良告诉记者，他在1970年入伍，1974年时还参加过西沙群岛保卫战，左大腿受过枪伤，荣获过两次嘉奖。

眼下，陈为良虽经济窘迫，但还是要常常借钱到三门峡，“每次去都不会低于10天，最长连续住过几个月。”陈为良说，他多住在三门峡中医院附近一家地下旅馆，每天住宿费30元，宾馆老板看他可怜，有时也会收25元。

陈为良说，只要自己去三门峡，妻子心情就会好一些，即便每次都没好消息。几年来，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陈刚御案件发回重审，但希望又很快破灭。

陈为良还说，为此案，他先后多次找过湖滨区法院、三门峡中院、湖滨区政法委、三门峡市政法委、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甚至到北京找过中纪委，但都无果而终。记者注意到，陈为良保留着数百份他寄给各个单位的快递回执单，但一封回信也没有。

庆幸的是，陈为良虽是农民，但会读书识字，这是他在部队服役时学习的，“当时觉得学会写字能更好报效国家，但都用在了晚年给儿子写申诉材料上。”

还有一个细节让陈为良不解。2014年4月，他在往三门峡途中，突然接到湖滨区法院某法官电话，对方得知他要到三门峡后说：“你来往车票和吃住，我都以个人名义给你报销，你拿着我的卡，花里面的钱，这事10天之内给你结果。”

陈为良回应道：“你们只要公平办案就可以，我不拿卡，也不花你的钱。”然后，他坚信陈刚御案会在10天内有结论，但等到第8天时也没人与其联系，于是，他便给这位法官打电话，对方却再也没接听。

重重质疑

至今年3月，距案件发回重审时间过去了近8个月，陈为良依然没等来陈刚御的判决结果，经过几天思想斗争后，他决定在全国两会期间去北京。但刚到北京，就被湖南方面接访人员接了回去。

3月10日，陈为良所在街道办、社区居委会，以及岳阳市岳楼区委政法委，三家单位联合盖章“恳请上级领导协调解决陈刚御涉法问题”。

据陈为良介绍，岳阳有关部门还派人亲自到三门峡。抱着希望，他又等到今年5月份，案件还是没进展。

无奈，5月25日，陈为良只身来到湖滨区法院找到一杨姓法官询问案情，彼时，杨告诉他“案卷材料在三门峡中院”，陈为良马上提出质疑：“不都发回重审了吗？”

虽有疑问，陈为良还是赶到三门峡中院，在这里，他得到的答复是：“案卷在湖滨区法院。”

见状，陈为良又到三门峡中院信访部门，一法官向他证实：“案件不在中院，还是在湖滨区法院。” 

5月26日，陈为良再次折返到湖滨区法院，“一位贾姓庭长和卫红副院长说，案子还在中院！”次日，陈为良只能求助三门峡市委政法委，执法督察室一工作人员接待了他，对方说，他向两级法院核实此事后，中院反馈称：“案子在湖滨区法院。”

为此，5月28日，陈为良只能再找湖滨区法院，“卫红副院长坚称案子在中院”。“我亲眼看到两家法院的法官，在电话里吵了起来，甚至用河南话对骂。”陈为良觉得很可笑，几经辗转无果，只能返回岳阳，并开始求助媒体。

不久前，三门峡中院有关负责人向记者回应，该案的确在湖滨区法院。湖滨区法院面对采访最终也证实：“案件在我们这，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也不存在超期羁押，都有延期手续。”但对方以“机密”为由拒绝记者查看延期手续，同时，也否认了多次推诿案件。

“不可能做违反法律和程序的事，光我们法院内部监督机制都不允许。”湖滨区法院还称，“对于陈刚御在法庭上提出遭刑讯逼供的说法并不知情。”

广东诺为律师事务所陈广兵（此前供职于南国德赛律师事务所）是陈刚御的代理律师，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该案主要存在三方面问题：“一是陈刚御被超期羁押情况严重；二是审理期限已经远远超过法律规定；三是存在刑讯逼供情节。”

“我们申请办案人员出庭作证，但有关办案人员始终不出庭作证。”陈广兵还透露，“一审法院未依法对非法证据予以排除，反而是接受了有关部门自己出具的证明，来证明自己没有刑讯逼供，这严重违反法律规定。”

另外，让陈广兵想不明白的是：“对于辩护人递交了非法证据排除申请书，公诉机关在开庭时未正面回答，法官答复却是‘会结合其他证据，综合考虑辩护人的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