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酬“勤”

——记第二届“中国十大杰出中青年法学家”、前华东政法大学校长何勤华

从乡间地头到象牙塔北大,从普通教师到华政校长,耳顺花甲之年,何勤华忆往事、开新篇。

 

   

201571日早上,60岁的何勤华收到一条来自学生罗培新的短信,“我们怀着感恩、眷恋和不舍,要与‘何时代’告别。”

是日,上海市委组织部宣布何勤华因年龄原因不再担任华东政法大学校长。这意味着,自1999年起担任华东政法大学校长,掌舵16年后,正式卸任行政职务。

昔日北大同窗,现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陈兴良评价其校长生涯,“在任期间使华政的教学科研更上层楼,成为法学的‘东方明珠’。”

“更难能可贵的是,何勤华身居校长之位而仍致力于学术,并将寂寞之学外法史搞得风生云起,堪称辉煌。”陈兴良说。

然而,作为校长的“何时代”已经结束,但作为专家学者和老师的“何时代”仍蒸蒸日上。74日,中华司法研究会成立,何勤华又多了一个新头衔——中华司法研究会副会长。

78日,民主与法制社记者专访何勤华。从乡间地头到象牙塔北大,从普通教师到华政校长,耳顺花甲之年,何勤华忆往事、开新篇。

  

读书改变命运

  

19717月,16岁的何勤华初中毕业。这年,他回到家乡上海浦东农村。这一待就是7年。

艰苦的体力劳动让年轻的何勤华手和肩膀上长满了老茧,如今30多年过去了,手上的老茧还没有消退。

提起少时7年,何勤华认为“不完全是蹉跎岁月”。他表示,当年扎根中国社会最底层,清晰地认识了当时的社会状况。

在他回到农村的第二年,生产队里选举队委会成员,有人认为他脾气好,会写文章,生产队缺少懂文化的人,便把他选为队委会成员,一路当到公社团委书记一职。

在取消高考的日子里,特别是1971年以后,农村有一部分人可以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担任公社团委书记的何勤华曾向公社领导“试探过几次”,均被拒绝。领导要求他为广大青年带个头,扎根农村。同时,公社要照顾一些更为困难的知青,便把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推荐给了知青。

“工农兵大学生对我来说没有希望了,不管以后能不能恢复高考,多看些书总是没错的。”怀着这样的心态,何勤华涉猎了一切能找到的书,政治、经济、哲学,甚至小舅舅的初高中教材。

正是数年苦读,让他在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时,厚积薄发,一举考上了北京大学。

彼时,法律专业是绝密专业,不仅对考生的成绩要求较高,还要学生在政治上有较高的觉悟和立场。身为公社团委书记又是党员的何勤华和崇明的一位民兵连长,最终被北京大学法律系录取。

  

星光熠熠的北大法律系77

  

经过将近30个小时的火车颠簸,何勤华于1978228日凌晨3点,到达北京火车站。

回首大学时光,何勤华说,北京大学法律系77级有可能是中国历史上大学中最大的班级,这个班有83个学生。

“年龄跨度也特别大。”北京大学姜明安教授,是何勤华的同班同学,他向民主与法制社记者介绍,“有的同学已经参加了工作,生了孩子,年龄比较大,而最小的同学才17岁。”

在姜明安眼里,何勤华是“三好同学”——学问做得好,为人处事好,做官做得好。

“何勤华在大学读书期间,虽然外表文弱但意志坚定,并且十分勤勉,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位具有学术志向的儒雅之士。”陈兴良如是说。

在《随笔集》中,何勤华充满感情地回忆了自己的同学,除了“江南才子”陈兴良、“苦行僧”姜明安外,还有边走路边背英语的李克强,有班级的小妹妹、当时才17岁的宋健等人。

正如北京大学法律系197730周年庆典通知中说的那样:“我们中间有共和国的栋梁,有学界泰斗,有睿智的立法者,也有严明的执法者,有声誉显赫的企业领导人,有经验老道、判断精准的优秀律师,真可谓是群星闪烁,光耀神州。” 

  

“外国法制史蛮有味道”

  

何勤华还记得在北大上第一节外国法制史课的情形。那堂课是由北大法学院由嵘老师讲授,他还带来了一张世界地图。

当讲到古巴比伦《汉谟拉比法典》时,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一一在地图上呈现。由嵘老师以地图为中心,结合古巴比伦社会历史发展,讲述法典的制定原因、主要内容和基本特点,循循善诱……

“我对外国法制史的兴趣,就是从听由嵘老师的这门课开始的。”形象生动的讲授,法学专业中的“冷门”让何勤华觉得“外国法制史蛮有味道”。

由嵘老师不仅带领何勤华初探外国法制史门径,更是将他推荐给了自己多年好友,我国著名的外国法制史专家,华东政法学院的教授徐轶民先生。

徐轶民给何勤华两点建议,第一,英文要考得好;第二,语文水平要扎实。

何勤华为此苦读专业课和英语。1955年出生的何勤华,读小学四年级时文化大革命爆发,虽说读到初中毕业,但英语基础其实为“零”。接触英语则是上大学从ABCD学起。

而到研究生考试时,他的英语成绩竟然是72分。198215日,何勤华收到华东政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彼时,他还未能预料,他未来的人生将和华政密不可分。

那一届,华东政法学院第一级研究生总共有14个人,任课老师是全校最好的,法制图书馆藏也是上海最全的,而且研究生可以跟老师参加学术活动,专业基础相当扎实。等到何勤华研究生毕业之后,已经可以很自信地站在讲台上授课。

研究生期间,何勤华改学日语,他认为研究法制史必须要懂日文。他介绍,20世纪80年代,日本的法制史研究走在中国前面,不像现在,我国有些领域已经领先日本。当时,日本所做的法制史研究比较深入。于是,何勤华参加留日研究生考试,19884月,被公派到日本留学。

留学伊始,只能听懂老师讲授内容的40%,何勤华便仔细研读老师分发的教材和资料,并到书店购买授课老师的专著,通过这些方式,全面掌握学习内容。持之以恒,听课基本上已没有障碍。与此同时,日本学者的敬业让他大感敬佩:“虽然不坐班,但是每天都到办公室工作,中午不回家休息,一直工作到深夜……” 

除了正常上课之外,何勤华抽出所有时间泡在图书馆里,东京大学的藏书在亚洲地区是最多的,他把所有和法制史相关的书籍全部梳理了一遍,并把有代表性的著作复印装帧。1年时间,何勤华外国法制史专业水平又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等到19894月归国时,他从日本带回了40多箱复印资料。何勤华笑称自己的学习有些“掠夺行为”。

  

“推动学校行之久远”

  

从日本回来以后,何勤华被任命为学校中层干部,历任研究生支部书记、科研处处长、副校长。直至1999年,出任校长。

“瘦小身躯与强大内心有着巨大的反差。”学生罗培新对校长有着这样的印象:校园中,何校长在思考问题时,头微低,肩上搭着一个布袋或塑料袋,里头装着几本书,由于个头比较瘦小,完全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校长意气风发的样子。

但就是这副看似弱小的身躯,却潜藏着巨大的能量:在他主政期间,华政实现了扩建新校区、更名为大学、学科与科研内涵建设水平飞速提升……赢得学界普遍赞誉。

“一定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才能支撑着他推动学校行之久远。”如今已经是上海市人民政府法制办公室副主任的罗培新说。

从老师转变到校长,何勤华提出,“要把学科建设好,硕士点、博士点以及博士后点的资格都要争取到”。1998年,随着华东政法大学博士点申请成功,上海实现了法学博士点零的突破。5年后,博士后流动站成立。何勤华说:“有了这个平台,引进并留住人才都有了基础。”

在任期间,何勤华及其领导班子,在上海松江建立起了华东政法大学新校区,绿树掩映红校舍只露出尖塔,好似油画一般。这所大学也被誉为“全国最美的校园”。

关于“大学之美”,2009年,何勤华在对师生的新年致辞中有过解读。他说,大学之美在于差异,也在于宽容,他是高于校园美,也是高于心灵美的一种美丽。

正是这种允许差异的包容和气度,保证了大学的生机和活力,保持了大学的宽容与和谐,也凝聚了无数华政人对母校的情谊。

毫无疑问,“华东政法大学毕业的学生对母校相当认可。”何勤华对此很欣慰。

值得一提的是,新校区名为“缘法厅”可容纳800人的报告厅,便是由1981级校友捐款改建的。200769日,华东政法学院更名为华东政法大学,吸引全国各地的华政学生自发奔赴母校,共同庆祝。

校友的认可,无疑始于学校对自己的培养。何勤华把提高本科生的培养质量看成学校工作的关键。令他比较自豪的一点是:“近几年,华政本科生参加司法考试,通过率在全国一直是名列前茅,连续多年的全国状元,都出在我们学校。”

不仅如此,人才梯队建设一直是何勤华关注的重点之一。何勤华介绍:“一类是管理服务队伍。服务好学生和老师;另一类,便是教师队伍建设,着重在引进并留住人才。”

关于教师队伍建设,罗培新对此感触颇深。他自己便是由何校长引进到华东政法大学,由普通老师干起,一路成长为第七届“全国十大杰出青年法学家”的典型例子。

罗培新介绍,自己曾多次与何校长一起参加学术会议或工作会议,会前、会后校长找他谈工作时,总会提到华政的人才短板。“他常说,华政不是985,也不是211,要延揽人才不容易,要留住人才同样不容易。”

罗培新谈到,自己在任科研处处长时,提出教授不得申报校级课题和校级奖项,把更多机会让给年轻人的主张,此举得到了何校长的大力支持。8年多的时间,科研处没有给校领导和教授安排一项扶持性质的校内课题与奖项,让年轻人获得了更多的科研起步的平台。“这些年华政科研突飞猛进,没有何校长的支持,是难以想象的。”

“超乎寻常的勤勉”

  

在网上搜索“何勤华”一词,显示他所发表的法制史相关论文达到780篇。亦有其他媒体记者表示,在网上查找何勤华编、著的书,光是目录,用5号字就能打印满满两张A4纸。

同是“全国十大杰出青年法学家”的李秀清,不仅是何勤华的同事,也是他的弟子。提起恩师,李秀清说:在何老师身边学习工作多年,对我有很大影响,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他珍惜时间,学术至上,爱惜人才,看书写作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在人们的固有思维中,校长治学受人诟病的地方在于治学用力者,必为庸政懒政人”。事实上,在罗培新看来,“何校长两方面都做得非常好,源于超乎寻常的勤勉。”

有一次,罗培新和何勤华一起参加学术会议,会议结束等车的间隙,校长便掏出一本书,认真地读了起来。不仅如此,何勤华的勤勉还为上海市民所熟知,“何勤华就是那个喜欢在地铁上看书的校长”。

很多乘坐地铁9号线往返于市区和松江大学城的华政师生,或多或少都会撞见何校长乘坐地铁的样子。有学生偷拍照片,上传到人人网上,引发了网上热议。一个校长,还会搭乘公共交通出行,听起来似乎有些天方夜谭。

不论是少年读书的如饥似渴,求学期间的刻苦努力,还是做科研时的精益求精,校长任期内的兢兢业业,亦或是离任校长后对学问的不改初心,“勤勉”让何勤华受益良多,以至于现在,他给学生题词时说的最多的还是:“天道酬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