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亿资产，只赔两成？

    一纸《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决定书》，让本来经营状况良好的四川省广安市新 洪洲面粉有限公司突陷困境。工厂停业了、工人解散了，企业与政府的补偿问题迟迟不能谈拢，企业因银行贷款逾期未还被提起诉讼……

    个中纷争的核心，是政府究竟该如何有所作为。

四川广安民企地块被征收 政府补偿难到位

    最近一段日子，姜小平更加寝食难安。

　　四川省广安市新洪洲面粉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新洪洲面粉公司）法定代表人姜小平，自从2012年3月厂区“城镇混合住宅用地”及房屋被政府征用以来，就再也没有消停过。企业没了、政府的补偿长达3年不能到位，近亿元的资产仅“补偿”两成。受此影响，银行贷款逾期被提起诉讼，工商银行广安分行起诉姜小平偿还贷款本息及罚息逾2300万元，预计近期会下判决；成都银行1100余万元的贷款，姜小平“不敢想象下一步会怎样”。

　　姜小平的妻子几近抑郁，曾给妈妈、儿女及姜小平留下遗书，欲“撇下他们，自己做个了断……”

　　姜小平的新洪洲面粉公司，位于广安市广安区白塔街36号，曾经被广安市列为“十二五”规划发展纲要重点培育的农产品加工企业、市级农业产业化经营重点龙头企业、建设新农村省级示范企业和市区两级粮食应急加工企业。

　　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企业，现如今厂区内一片狼藉，共7层楼的生产车间内，自动化专用等级面粉生产线、电脑起停机、监控等自动化管理设备彻底废弃，还有新进的设备甚至都还没打开外包装……1-4层的厂房玻璃全被砸烂，诸多设备的铜线被盗窃……10年心血，化为乌有，眼前的这一切让姜小平心痛不已。

国企改制 临危受命

　　白塔街36号房地产，原系广安区粮食局下属广安区面粉有限公司所有。因不适应市场经济，长期亏损负债累累，严重资不抵债，其资产被多处抵押，权属证书被质押，近200名工人领不到工资，生活艰难。

　　为解决近200名职工生计，1999年10月，广安区面粉有限公司进行“内部改制”，重新申请成立洪洲面粉厂，职工自愿投资入股筹集资金，重新组织生产。广安区粮食局派出时任该局办公室主任的姜小平出任厂长。洪洲面粉厂租用原广安区面粉有限公司的生产设备，进行生产加工。

　　2002年，经广安区人民政府决定，对该广安区面粉有限公司进行破产改制。5月17日，广安区人民法院受理并裁定该公司进入破产程序并下达破产民事裁定书，进行破产清算。区粮食局组建了广安区面粉有限公司破产清算组进行破产清算和资产拍卖。

　　由于该厂地处偏远，厂房破烂，设备陈旧，又属于无利可图的特殊行业，且房地产证书为金融机构质押等原因，经评估并委托拍卖公司挂牌出让多次，均因无人问津而3次流拍。

　　彼时，数百名职工面临再次下岗失业的局面，纷纷到政府上访。粮食局领导及破产清算组无法完成政府规定的“限期完成国企改制任务”的硬指标而束手无策。

　　姜小平目睹诸多大龄职工无其他谋生能力的困顿和全厂职工“只想谋个生活”的渴求，在全体职工“没钱我们帮你筹集，你接手带着我们继续生产，给我们一碗饭吃”的请求下，接下了“破产清算”后的企业资产——以280万元的价格买下了3次流拍的“烂摊子”。 

　　2003年1月，广安区面粉有限公司破产清算组（甲方）与姜小平（乙方）签订了“将所属资产转让”的《资产转让合同》。

　　随后，为生产经营和管理的需要，姜小平又通过协商，以1.84万元的价格购买了河边宿舍，面积约400余平方米，得到了破产清算组的允准并签订了《资产转让合同》；又以15.8万元的价格购买了广安区粮食局白塔仓库部分闲置于面粉公司内的两处房产，面积约1600余平方米，也签订了《资产转让合同》。此后，姜小平又投入资金更新设备、修缮厂房，于2003年5月19日经广安市工商局依法核准设立广安市新洪洲面粉有限公司，经济性质为股份制民营企业。公司主要生产、销售面粉、挂面及附产物，兼营其他农产品等流通业务。

　　“改制完成签订转让合同后几年内，我苦心经营，多方奔走，根据区法院的判决，在区政府、粮食局的帮助协调下，按照法定程序到区、市国土、房产管理部门完成了土地、房屋过户变更手续，经各管理机关确权认定审核批准，分别颁发了土地证和房产证。3个《资产转让合同》载明：‘城镇混合住宅用地’面积共为16566.11平方米，房产面积共为12185.28平方米，均为我个人所有。该处房地产来源清楚，手续齐备。”姜小平说。

    渐渐地，姜小平带领着新洪洲面粉公司的职工走出困境，企业的生产经营状况越来越好。公司占地面积为24.84亩，建筑面积为12184平方米。经过数年发展，自有资金充足，有当时国内较先进的无锡布勒工程设备公司的成套制粉生产线，实现了全过程的电脑起停机、监控等自动化管理。设计年生产能力为70000吨。有挂面生产线一条，年产挂面2000吨。公司现主要产品为“洪洲”牌系列面粉、挂面，品种约20余个。

    10余年来，姜依法向国家缴纳税费，解决了职工就业和生计问题，公司无一人参与上访，为维护地方稳定做出了贡献。

政府征用 企业停产

　　谁料到，好景不长。

　　2012年3月22日，随着城市发展和改扩建，广安区人民政府发布了《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决定书》，决定对白塔街33号、36号、37号的房屋及附属物予以政府征收。

　　同时，区政府下发《广安市广安区白塔片区旧城改造项目房屋征收补偿方案》，其中规定，签订房屋征收和补偿协议期限为2012年4月10日至2012年10月31日。

　　2012年6月29日，广安区重点工程建设协调领导小组下发了关于及时停止生产经营行为的函，该函要求新洪洲公司2012年7月1日前停止生产经营行为并及时与该片区征收工作小组协商补偿。

　　在并未签订任何补偿协议的情况下，2012年8月末，新洪洲面粉公司的1000余平方米厂房被拆除，用于公路建设。拆除房屋当天，职工群情激愤，强烈反对拆除厂房。姜小平因之前得到区政府有关负责人的口头许诺“一定会给予满意的补偿”，再加上企业已被断水断电断路，且四周围墙数次被推倒，厂区安全受到严重威胁，迫于无奈，遂出面劝解职工配合政府的拆迁工作。

　　姜小平按政府规定的时间停产、配合政府拆迁、自行垫资修复修路时破坏掉的水电供应系统，尽管如此，“仍未与政府达成征用补偿协议”。

征用补偿 难达一致

　　姜小平从最初的“信赖政府”到逐渐绝望，没用多长时间。

　　停产之前的2010年和2011年，两次特大洪灾给企业重创，一纸企业停产通知无异于雪上加霜。企业完全失去收入来源，资金周转严重困难，员工的生活费和安置补偿费无法支付；职工的社会保险金无力缴纳；公司的巨额银行贷款将于2013年6月7日到期，征收决定作出后，抵押物被锁，无法续展贷款期限，已形成不良贷款记录，企业和个人征信受到严重影响，“今后我想贷款从事生产经营活动，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姜小平无奈地表示。

　　值得玩味的是，在此前的2006年，新洪洲面粉公司被四川省银行协会评为“四川省银企合作诚实守信单位”。姜带领的“新洪洲”获得诸多荣誉。

　　2012年8月9日，广安区拆迁办的有关人员与姜小平第一次“谈判”，此后大约进行了10余次“谈判”均无果而终。“本来应当由具有相应资质的房地产价格评估机构先行评估，再平等谈判，但实际上政府始终摆出‘强势收购’的架势。直到2015年3月，政府方面才提出2000万余元的补偿。问题是，建同等规模的厂房至少需要4000万元，4年前向银行贷款时评估的价值也在7000万元以上。如果按目前周边的土地价格，至少200万/亩以上，加上房产、机器设备等价值近亿元。我怎么可能接受政府给出的出奇低价。”

　　此后很久，谈判搁置，无人理睬。2014年7月17日，姜小平妻子向广安市市委书记侯晓春投诉，希望能敦促赔偿事宜尽快解决。侯晓春指定广安市群工局出面进行协调。与广安区政府的谈判重新启动，但困难重重，区政府拆迁办提出3项质疑。

　　其一，姜小平与拍卖公司签订了成交协议，而实际并未从拍卖公司中购买，程序违法而合同无效。“我是在多次流拍的前提下，与破产清算组签订的《资产转让合同》，我交付了货币，清算组交付了资产。从合同订立的程序上讲，双方协商一致，并无欺诈胁迫；从合同履行上讲，双方均已履行义务，享受权利；从法定期限上讲，已届10多年。10多年后资产增值，提出程序违法合同无效。况且，改制清算时所有法律文书、土地房产权证都是破产清算组亲手办理直接交付于我，在整个交易过程中我都是‘配角’，就算程序中有什么瑕疵也不该由我担责。”姜小平说。

　　值得强调的一点是，280万元的全部资产变现价格是经过2002年12月5日广安区法院下发的（2002）广安破裁字第09-8号裁定的。

    其二是关于房地产面积的确定。区拆迁办认为，拍卖公告载明的面积“约6000平方米”，补偿亦只能按6000平方米执行。姜小平认为，“首先，公告虽有‘约6000平方米’的表述，但公告更明确地载明了该宗拍卖为该企业‘整体拍卖’，实际面积应当按市国土、房管部门精确测量后确定的面积为准，这不容置疑。”

    其三，拆迁办以该处地产在确认“城镇混合住宅用地”时姜未补交出让金为由，执意按照工业用地标准估价补偿。对此，姜表示也不能认同。姜告诉记者，交易当时，区政府为推进改制，以正式文件上报市有关部门申请依法免交土地出让金，并得到了批准，有市国土局文件为据。姜小平将“城镇混合住宅用地”用于工业生产并不违反土地管理法规。

    由此，政府与姜小平之间难以达成一致。“我始终尊重政府的任何决定，按时停产，这已经给我的企业致命打击。我只要求政府方面尊重历史、尊重事实、遵从法律，合理评估，合理补偿。”

    2014年10月17日，广安区建设局委托成都市中立房地产估价有限公司对姜小平房产进行评估作价，姜小平也同意委托。遗憾的是，时至今日，评估结果始终未见“出笼”。

    2015年3月24日，广安市广安区拆迁办主任穆云安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关于姜小平白塔街36号被征收的补偿问题，区政府一直很重视，我们刚去政府法制办召开协调会。赔偿价格，还需要找评估机构来评估。现在还有个问题，是当年姜小平参与拍卖过程，有可能程序不合法，公安局经侦大队现在已经介入调查，我们要等公安方面有了定论，再谈下一步的问题。”

    记者随后致电广安区公安局经侦大队熊姓指导员得知，经侦大队并未立案。

    4月2日，记者致电广安区区委书记文建平，文称“新洪洲公司产权有问题，具体情况得等到了解后作出答复。”此后记者再次致电，文建平均称“开会”未对该事进行正面答复。

    一个又一个冬天过去了，2015的夏天已经悄然而至。于姜小平而言，“一点儿也看不到温暖，每天夜不能寐，痛苦不堪。”

    不知道，姜小平的春天何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