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庞麦郎”

    最近这阵子,写出歌曲《我的滑板鞋》的庞麦郎火了,原因自然是某媒体对他的一篇访谈引来了争议。本文中,我只想谈谈作为一个普通网友,我对庞麦郎的感觉。

    庞麦郎一开口,我就觉得似曾相识。《我的滑板鞋》片头里的他,眼神游移,表情尴尬,根本不像一个表演者,反而让我想起在各种场合被推上前台的农民工——在各种起哄声中被要求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

    他的普通话也让我感到异常的熟悉。我在广东听到过,在浙江听到过,在贵州、云南也听到过。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大概都来自于一个疲惫的务工者,大概35岁的样子,头发蓬乱,拿搪瓷碗和我说话。他们会很腼腆,会短暂地笑笑,然后看着你,等你先开口。你问一句,他们答几个字。对话过程中,他们还会不自主地晃动身体,但是不敢移动双脚。最后,你面向公众问他准备好了吗,他们就会像电视综艺节目中的明星一样振臂一呼,滑稽而又认真地登场了。

    我是在《惊惶庞麦郎》这篇奇文的引荐下听《我的滑板鞋》的。听的过程中我整个人都蒙了。我不是说这首歌很好听或者是很难听,作为一个非专业乐评人士,我只是觉得相当怪异。视频没放完,我就搜它的歌词来看,开头第一句就是“有些事我都已忘记,但我现在还记得”。读了两遍,眼泪就忍不住要流下来。

    在这个每时每刻都要靠刷微信来找存在感的时代,谁还会记得“在一个晚上我的母亲问我,今天怎么不开心”?谁还会记得那个“我都已经忘记但是又记得”的事,就是拥有一双滑板鞋?它有点像杜拉斯《情人》的开头,也有点像王家卫《阿飞正传》的结尾,但其实它更像是一首诗。 

    奇怪的是,作为一个诗歌爱好者的初学作品,你找不到它的模仿对象。它的隐喻有点像北岛,但是没有“万岁!我只他妈喊了一声/胡子就长出来了/纠缠着,像无数个世纪”的沉重;它的天真有点像顾城,但是没有“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的灵性;它的土气有点像于坚,但是没有“老吴的裤子晾在二楼”那么市井——它实际上试图从乡村进入城市。

    你说它是诗,但其中又充斥着“时尚”“魅力之都”“专卖店”这类诗人根本不屑的意象。诗人都集体跨入后现代了,他还在用最简单的句子描述最简单的小人物:没有性,没有伟大,也没有垮掉,没有惊骇世俗,没有传统文化,也没有华丽的辞藻。有的只是一双他“想象中”的滑板鞋,“摩擦”“摩擦”。

    你说它是神曲,但它与《小苹果》《最炫民族风》风格迥异。《最炫民族风》是一种不知从哪跑出来的欢乐,突然就走进了我们这个精神贫瘠的日常生活。《小苹果》实际上描述的是年轻一代心不在焉的感情,显示了当代中文的极度贫乏,根本不会有人用心去唱。与这两首神曲不同的是,《我的滑板鞋》基本上没有高低旋律,不易于传唱。歌词也一点不押韵,完全没法朗朗上口。

    你说它是歌,很特殊很小众的那种。但在歌词写作和诗歌意象方面,它不是张楚、李志式的,你找不到他身上有任何一点精英式的彷徨,相反,是浓浓的山寨味。在歌唱方式上,庞麦郎也不是左小祖咒式的,他的走音根本不是一种刻意为之的音乐技巧,而是真的每次都唱不在一个调上。你要说这是说唱,但它里面根本没有愤怒,没有抱怨,也没有力量,歌词也都不在节拍上。

    它好像什么也不是,但好像又是一切。谁没找过一双“滑板鞋”呢?这么多年了,你找到了吗?你还记得你“想象”中的“滑板鞋”是什么样子吗?或者,你有多久没再寻找“滑板鞋”了?还想继续寻找吗?马云找到了,你的“滑板鞋”跟他那一款是一样的吗?

    是的,庞麦郎是一个复杂的存在。当你穿着西装坐在空调房里,他就是一个笑话;当你光着膀子在工地搬砖,他就是一个励志故事;当你是个医生,他就是精神病人;当你是杀马特,他是山鸡;当你在星巴克,他就蹲在你面前喝羊肉汤;当你在北大,他在蓝翔;当你叫王思聪,他叫庞麦郎。

    有人说这一切只是巧合,不值得如此关注。这样的人的歌,有什么好听的呢?或许,只有精神病人才会真正告诉我们,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作者系公益律师)

    本版图片为庞麦郎海报,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