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探秘广西“捕鸟村”
一股以经济利益为诉求的力量,正在改变着广西融水县民间捕鸟行为的初衷,使其直接成为一种牟利的途径,继而形成一条环环相扣的利益链。而违法成本低、执法力度的缺失,则间接促成了一场场对候鸟的屠杀。
候鸟在中国的南迁之路,依然伴随着猎杀。
10月中旬,正是候鸟南迁的高峰期,一场民间猎杀与反猎杀的较量也随之进行。然而,在广西却很少能见到有民间护鸟组织参与护鸟行动,特别是大山深处。
根据广西林业厅公布的广西候鸟南迁线路,融水县境内的九万山、元宝山山脉,是候鸟南迁北往的必经之地。在该县杆洞乡“打鸟坳”,汪洞乡与罗城交界的“杨梅坳”,怀宝镇境内的金刚山沙江尾,安陲乡101矿区一带,四荣乡与罗城龙岸乡交界处的六律山等,都是候鸟飞越的“千年鸟道”。但即便如此,这里猎杀候鸟现象几乎不为外界所关注。
“你随便进我们村一户人家,打开他们的冰箱80%都会发现有鸟肉。”融水县安太乡某农家酒店老板何高原告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在候鸟迁徙的季节,在安太乡培秀村甚至出现户户打鸟的怪现象,而在安太乡的大山里也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在捕杀候鸟。
融水县森林公安局的一位民警亦表示,几年前,在融水县的大小餐馆都有鸟肉出售,这种现象随着近几年执法部门打击力度的加强而出现转变。餐馆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叫卖鸟肉,但捕鸟的行为却陷入了越打击越严重怪圈。该民警同时表示,相对于融水县内的其他乡镇,安太乡并不是捕鸟最严重的地方,“在融水县捕鸟最严重的是怀宝、滚贝、安陲等乡镇。”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调查发现,融水县不少地方确实存在斗鸟、吃鸟肉的传统习俗,但如今,人们已经突破了仅仅满足传统习俗的需求,对经济利益的诉求逐渐成为人们猎杀候鸟的主要因素。在利益因素的影响下,一道利益链也正在悄然地形成。而另一方面,违法成本低、法律法规以及执法力度的缺失,则是候鸟遭到疯狂捕杀的另一只无形推手。
但一个村庄是否真的出现大规模的捕杀候鸟行为?为什么在执法部门大力打击的情况下却屡禁不止?背后支撑的是一条什么样的利益链?
致命的夜间猎杀
天色黑暗下来,几阵鸟儿的惨叫声打破了大山的沉静,露出猎杀候鸟的狰狞面目,如果不出意外,一场猎杀将由此开始并持续到天明。
10月20日晚上8点,在从融水县城去安太乡的路上,记者一路上不断看到在不远处的山腰上一束束夺目的强光射向天空,照亮了大半个山谷。多名知情者证实,这是有人在盗鸟,而且是融水县普遍采取猎杀候鸟的方法,果不其然,不一会工夫就传出一阵阵鸟儿的惨叫声,很快,叫声变闷……
知情者称,这些捕杀候鸟的人都是昼伏夜出的。“他们都是将工具放在山上,晚上再上去。”
原来,在月光昏暗或者雾气浓重的晚上,候鸟容易失去自然光的指引,就会在这些大山中迷失方向,一旦有光亮,候鸟就会朝这个方向飞去。而非法分子正是利用这个原理,在山坳上设置人工光源,让候鸟误以为是可以通过的迁徙通道,从而对候鸟进行猎杀。
记者发现,夜越深,山上的光束也越来越多,从山上传来的鸟儿的惨叫声也越来越频繁,整座山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猎杀场。
广西融水县是一个国家级的贫困县,大多数村庄依山而落,村民长期靠天吃饭。改革开放以后,一批批村里人更是选择逃离大山来获得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何高原是这批逃离者中的一员。
2004年,在国家政策的扶持下,安太乡培秀村开始发展旅游业,在外打工的何高原选择回家乡开旅馆,这十年,他见证了安太乡的发展,也目睹了村民十年来对候鸟的猎杀,他的印象里,猎杀候鸟的行为是越来越严重了。
何高原的担忧不无道理,随着时间的变迁,融水县的捕鸟的方式正在经历一个令人痛心的“大发展”。何高原记得,小时候村里人捕鸟大多数是起一把火,然后用鸟枪或者弹弓来射杀鸟,这样的捕杀量也很小。如今,村里普遍用鸟网和大功率的探照灯来捕鸟,更有甚者,为了逃避执法部门执法,很多开始利用录音机播放鸟叫,将鸟吸引过来,然后捕杀。
记者调查同样发现,为了捕杀候鸟,一些村民的捕鸟手段专业化程度之高足以令人惊讶,他们不但配备有发电机、探照灯、抄网、砂枪等,还会在候鸟迁徙期里每天收听收音机,以确定捕猎时机。
何高原告诉记者,猎杀候鸟的不法分子还利用融水大山水资源丰富的特点,用水能发电来猎杀候鸟。
由于捕杀鸟的工具越来越先进,造成了近几年以来,大量南迁的候鸟在融水县遭到大规模的猎杀。
同时,这里的捕鸟人甚至形成团队捕鸟。在安太乡记者看到,傍晚时分,总有三五成群的人往山上走。何高原说:“这些人就是去捕鸟的,而且还会在山下留一两个人放风。”
融水森林公安局的一位民警也表示,因为有人放风,山路又崎岖不好走,常常当执法人员赶到捕杀现场时,捕鸟的不法分子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而且由于捕鸟的人数多,对执法人员也是一种威胁。
何高原还发现了一个现象,近年来,每到候鸟迁徙季节,村里外出打工的一些年轻人就会回来捕鸟,“有人说通过抓鸟就可以收入两三万元。”这样可观的“利润”,也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入到捕鸟中来。
这对于南迁的候鸟来说,却都是致命的。
“需求”托起的产业链
近年来,融水县安太乡培秀村随着旅游业的不断发展,一条以鸟肉为“中介”的利益链条也在不断地形成。
在安太乡培秀村经营农家酒店的贾忠卫经不住何高原的多次劝说,在2个月前终于决定将菜单上的“酸鸟”这道菜去掉,但直到如今,她的冰箱里依旧存储着大量的鸟肉。
而何高原则因为经常劝说身边的同行放弃贩卖鸟肉的生意而被视为异类。据何高原介绍,在培秀村甚至整个 融水县都有吃鸟的习惯,关于鸟的吃法也很多,炒、炖、蒸、烤、腌五花八门,其中,以腌制酸鸟最为普遍。
甚至,在培秀村年轻人建立的微信群里,经常有人晒出做成菜品的鸟肉,跟大家分享,继而和大家谈论鸟肉的做法以及捕鸟的方法。
但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传统单纯吃鸟肉的习俗已经开始出现异化。
安太乡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干部介绍称,如今一些村民的捕鸟方式已经对生态平衡造成了危害,“我们打回去的鸟主要还是拿来自己吃,或者腌起来留着过节款待客人,年年如此。当然,有人上门求购,我们可能会考虑卖一点。但是,现在的人捕鸟主要是为了卖钱。”
一家旅馆的老板贾忠卫向记者透露,她的货都是从同村或者邻村的村民那里收购来的。记者在随后的调查中也发现,当地的不少家庭旅馆表示可以提供“酸鸟”,而他们的拿货渠道和贾忠卫一样。
候鸟被捕杀的背后,正如人们猜想的那样,掺杂着各种利益因素。
记者调查发现,一些村民捕猎回来的候鸟一部分自己吃,一部分卖到当地的餐馆,而另一部分则卖到当地的菜市场。
在融水县城的菜市场内,鸟亦被分成两种方式出售,一种是活鸟,一种是鸟肉。菜市场里的一个商贩告诉记者,她手头上的旦甜(当地方言音)一只卖25元,鸟肉则有40元到60元一斤不等。她声称,想要多少都能给收购到,“这种鸟这个时候村里面到处都是。”
上述村干部称,随着安太乡的旅游资源的开发,也客观上加大了对鸟肉的需求,从而使得候鸟遭受更大规模的捕杀。
做旅游接待的何高原表示对此深有体会,“一些游客到这里旅游都想尝一下这里的野味,但是我是坚决不做这些野味(鸟肉)的。”
在之前,每当有游客来,贾忠卫都会主动给客人推荐一些野味,其中就有酸鸟。但随着当地政府以及执法部门三令五申禁止贩卖野生动物的行为,贾忠卫变得谨慎起来,对于不主动提出要求吃野味顾客,她是不会主动给客人推荐的。但她也表示,“他们(游客)确实吃了不少鸟。”
对鸟肉消费的背后则是捕鸟工具的热销。记者在融水县城的多家杂货店里发现,都有大功率的照明灯出售,价钱也从100元到1000元不等。“这些探照灯就是卖给捕鸟的人的,一般人买这样的灯没用。”何高原说。
被疑执法无力
在融水县通往各乡镇的公路上,“禁止捕杀野生动物”“禁止捕杀候鸟”的宣传标语随处可见。据融水县林业局覃姓负责人介绍,每年都会进行深入各村落大规模地进行爱鸟护鸟的宣传活动,以及联合包括融水县森林公安局、各乡镇政府在内的多部门进行联合执法,打击盗鸟贩卖等行为。
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在融水县近几年尚没人因为盗鸟而被追究法律责任,森林公安部门以及当地派出所最多没收捕鸟工具以及进行批评教育,而没收的工具却被执法部门再次贩卖。
对此,当地森林公安局民警以及林业部分相关负责人在接受民主与法制社记者采访时,都对贩卖没收捕鸟工具的事进行了否认,该民警称,没收的工具据他所知都是存放在仓库里,但是有些缴获的枪支是由当地派出所管理,对此,他表示不知情。融水县林业局覃姓负责人告诉记者,如何处理捕杀候鸟的人,其实也是他们的困惑。
按照规定,如果非法捕鸟者出售的候鸟属于国家级保护物种,那么相关公安机关是可以对其立案处理的,但如果是一般物种,则只能进行批评教育和罚款。他举例说,他们在县城几个卖鸟市场查处时,执法人员对鸟类的种类鉴定一时不明确,而卖鸟人手上拎着两三只出售,数量也不大,执法人员也只能对其进行批评教育。“这种处罚对于非法捕鸟、贩鸟的人来说,威慑力根本不够。他们被批评、处罚一次,下次还会继续。所以每到候鸟迁徙时,市场上总会出现候鸟的身影。”
融水县森林公安分局民警也表示,“如果违法人员非法捕获的野鸟不是重点保护鸟类,且数目在20只以下,我们只有对其进行教育;如果捕获的鸟类为重点保护鸟类,按法律规定,也要在3只以上,不然也很难处理。”
而现实中,记者调查亦发现,由于融水县几乎都是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峰,点多面广,山高路远,以融水县现有的执法力量,对于彻底清除非法捕鸟行为确实存在难度。以滚贝、杆洞交界处的打鸟坳为例,这处猎鸟点距离融水县城有100多公里,山区路况复杂,夜间要从县城赶到打鸟坳,即使全速行驶也要至少3个小时,执法力量鞭长莫及。即便就近调集乡镇警力进行查处,面对高峰时段数百上千持有砂枪火器的猎鸟人,查处起来又谈何容易。
记者发现,捕杀候鸟行为同样面临多部门执法难、多头管理的问题,这其中牵涉到城管、工商、林业、森林公安局等部门,如果这些部门不能互相配合,很难达到执法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