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农大”疑陷招生骗局

299名“伪大学生”难忘新生第一课

    百年老校河南农业大学疑陷入招生骗局风波，两家民办培训机构疑似联合该院经济学院副院长打着统招名义，在今年高考前后大肆招收不符合国家规定资格的考生，甚至还有初中生。事情暴露后，相关责任人遭刑事拘留，多数学生也被迫领了退费。

    10月16日中午，19岁的何佳怡（化名）坐在河南农业大学（简称河南农大）老校区附近一家火锅店内，用方言接着母亲打来的电话。没聊几句，她便将电话挂断，愤愤地说：“今天下午6点前，如果不去领学费，学校就不管了，这不是威胁吗？”何佳怡感慨道。

    10月7日以来，这个河南农大的“伪学生”历经了被骗、反复交涉、拉条幅抗议等，目的只有一个，让河南农大给自己的学籍一个说法。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获悉，本月8日至10日，数百名学生及家长在河南农大门口拉横幅围堵。何佳怡就是参与堵门事件的人员之一。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今年都收到了河南农大的录取通知书，却无法入学，也没学籍，甚至连宿舍都被安排在别的学校。

    事后，有媒体曝出此事。校方对此称：“受骗围堵河南农大的学生有299名，系河南思远信息技术职业培训学校（简称思远学校）冒用河南农大经济与管理学院的名义，以私制印章、欺诈宣传、招录及收费等非法行为，擅自招收所谓的‘普招大专、自学本科’学生，并且无法妥善安排学生。”

    消息一出，何佳怡和另外被骗的学生觉得河南农大在推脱责任。“此前根本不知道思远学校这个名字。”一受害者称。“从招生到入学，都是河南农大一名叫刘飞的老师在操作。”另一个受害学生王辉（化名）告诉记者。

    随后，郑州警方发布通报：“以涉嫌诈骗对思远学校负责人牛某及其合伙人刘某（女）和河南农大经济管理学院副院长杨某及河南中原科技职业培训学校（简称中原科技学校）负责人张某4人进行刑事拘留。”

    实际上，类似情况河南农业大学去年已操作过一届，却无人追责。业内人士指出，这种民间教育机构傍高校共同敛财之事，在业界已为潜规则。

交学费发录取通知书

    据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调查，上述“思远学校牛姓负责人”名为牛云龙，在受害学生眼里，他自始至终以农大领导身份出现。而且在去年时，他已利用同样办法，招来一批学生，目前均在农大上课，但并非该校学籍。

    此后，这批受害学生又到河南省信访局表达诉求。该局答应于10月17日出结果，但10月16日上午，河南农大开始要求这批学生退费走人。

    多数受害者并未接受这一要求。10月16日，该校一男子对受害者家属道：“给你们钱是出于人道主义。”

    此时此景的王辉和父亲商量了许久，决定去办理退费手续：“找个学校复读或打工，同学都知道我考上农大了，这怎么见人？”

    其实，王辉今年的高考成绩很不错，填报志愿时报了四川一家高校，尽管他的分数超过了该校分数线，但却没被录取上。

    沮丧的王辉，正不知该怎么办时，他一个从事招生工作的老师突然找到他说：“要不读河南农大吧。”彼时，王辉觉得河南农大系百年老校，如果能去就读，最好不过。

    很快，在这位老师带领下，王辉从外地赶到郑州，到河南农大老校区参观。

    “接待我们的是农大一叫刘飞的老师，说负责我们以后就业。”王辉说，他当时看到很多和他一样今年未被其他学校录取的学生。但农大当时既没说为什么要录取这批学生，也未透露录取条件，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交学费就发放录取通知书。”

    王辉参观校区当天就缴纳了8800元学费，并领到一张加盖“河南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专本连读专用章”的红色收据。王辉返回老家后没几天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记者在这份录取通知书上看到，开头、落款、公章均为河南农大经济管理学院，录取的学历层次是“普招大专、自考本科”，开学时间为8月24日到26日。

    “虽然本科阶段是自考，但专科是统招，这也可以！”王辉说，到了开学日，自己和众同学到河南农大后，一天都没待够，就被拉往新郑军训。王辉记得参加军训的学生有270多人，除了河南本地学生外，还有安徽、甘肃籍学生。

    军训时，王辉发现他们这批学生的学费没有统一标准。他自己缴纳了8800元，其他学生有的过万，有的更少，甚至早交费的学生还送平板电脑或手机。

    尽管存在疑虑，但想着已被录取，王辉就没多想。9月8日，军训结束，王辉和同学却被统一拉到郑州火车站，要求全部回家，等待开学通知。

    9月14日，王辉和其他同学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因为农业大学经管学院统招本科生10月10号开学，现经领导决定，专本连读学生推迟到10月七日八日报到。”

    然而，当王辉和同学10月7日赶到学校时，发现一切都变了……

落榜考生信息泄露之谜

    首先让王辉和同学们不解的是，河南农大没有将他们安排到本校宿舍，而是几乎全部安排在河南省团校宿舍楼。“那里条件很差，我们还交了1000元住宿费。”何佳怡告诉记者，“其实，这次骗局的导火索就是宿舍问题。”

    最初，拒绝入住外校宿舍的学生向刘飞提出交涉，但没得到任何答复。无奈，这些学生和家长就在河南农大露天操场过了几夜。

    后来，这批学生还发现，他们所有的待遇均与农大正常考进来的学生不同，最突出的为毕业证问题。

    这时，有的家长才想起咨询教育界人士，得到的结果是“如果不是经过教育部门统一录取的学生，均没统招学籍，更谈不上统招毕业证”。

    听到这个消息的家长和学生顿时慌了神，急忙又向河南农大提出交涉，最终刘飞向大家承诺“牛云龙院长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答案”。此后便不再露面。

    眼看事情陷入僵局，无奈的家长只好集中在一起，于10月8日至10日在河南农大门口拉起条幅声讨该校。

    而在10日当天，又有人用前述同一手机号码给学生发去短信：“刚接到农大领导指示，我们专本连读的同学由农大统一接管，住宿和学习由农大统一安排。”

    “我们本来就是被农大录取的，怎么现在由他们接管？”学生们一头雾水。

    随后，从警方传来消息，牛云龙和经济管理学院杨副院长等人涉嫌诈骗被刑事拘留。直到此刻，王辉和众多学生以及家长才知道彻底被骗了。

    随后，受害方与校方交涉未果，并被推诿到河南省信访局与教育厅反映情况。

    一受害者家属告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在此期间校方还发布了一份告知书，大致意思是，我们的学籍在周口一个学校注册，到明年再转过来。”王辉与何佳怡也都向记者确认了这一说法。

    即使如此，该告知也迅速“流产”。

    另外，在整个交涉过程中，王辉发现，他们这批学生有的没有参加高考，有的是落榜生，有的还为初中学历，后来初中学历的学生，又被送到河南财经学校就读。“很混乱，但来这里的渠道都差不多。”

    记者发现，这批学生进入河南农大主要有三种渠道。一为在高考前期，有自称河南农大的老师到学校宣传，说“计划外招生，对分数没要求”；二为高考后当地招生老师的推荐；还有一种为自称河南农大的招办老师，给填报了该校志愿但未被录取的考生打电话推荐。

    这些所谓的河南农大老师，是如何得知河南省乃至全国落榜考生联系方式的？至今是个谜。

    值得一提的是，何佳怡今年本身就报考了河南农大，中间既无人推荐，也没接到电话，更未提前交学费。“我以为是正式被录取的，现在才发现原来就没被录取，居然也收到录取通知书。”何佳怡说，“在受害者中，有不少类似学生。”

    “这种模式在去年已经开始运作，现在这些学生在农大都读了一年了。”河南农大某不愿具名的教师对记者说，“刚开始100多人，现在就剩50多人了，不同于其他学生，他们上一天课休三天。”

河南农大事件背后

    “信访局说10月17日给我们答复，但16日学校就催我们赶紧办理退费，否则后果自负。”何佳怡对记者说，“领钱后，还得签一份类似自动退学，与学校无关的协议。”

    “怎么就和农大无关了？没有关系的话，去年招的一届怎么回事？我的个人信息，为什么从农大流向了教育培训公司？”何佳怡气愤地说。

    对上述疑问，河南一知名教育培训公司的负责人对记者说：“首先没有经过高考的学生注册统招学籍是不可能的，除非读预科，第二年参加对口高考，然后想办法录取进来。”

    “或者与其他学校合作，也以同样的方式弄个学籍就可以，学生缴纳的高额学费双方有固定的分成方案。”对方并称，“河南农大经济管理学院就是此种办法。”

    这位业界人士坦承：“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让学生参加网络教育入学考试，为了就是注册学籍，基本都能过，都是成人类的，在哪里都能报。”

    记者调查得知，此次河南农大事件，一般先由相关人员成立一家与教育有关的机构，有的是咨询公司，有的是民办学校。

    然后，该机构会与高校进行协商，主要是住宿、上课和学费分成等问题，但因为类似学生不在国家计划内统招，收取学费标准也不会按照国家标准。双方确定了合作关系后，民间教育机构人员就会打着高校名义招生。这些人员每招一个学生，都会有高额回报。

    学生被招到学校后，最重要的就是学籍问题，“学校会想各种办法，甚至是托管，在一个学校读书，拿的却是另一个学校的学历，而且拿到统招大专学历，是可以操作成功的。”知情人还介绍说。

    “实际上，这样的事情全国好多高校都在操作，这部分收入，是一大笔不用接受审计的灰色收入。”河南某高校一副校长透露。

    回归到河南农大事件本身，该事件发生初期，多名学生在协商会上听到了经济管理学院也与河南农大本部签订有合作协议，但后期河南农大并不承认。

    另外，河南农大受害学生收到的录取通知书，显示本科阶段为自考。众所周知，自学考试系个人自学、社会助学、国家考试相结合的高等教育形式，不用在学校就读个人均可报考，而且价格低廉。

    “这种高校招自考生的方法，在中国最普遍，说白了就是打擦边球办的培训班。”业内人士介绍说。

余音未了

    10月17日，多数家长经过连续几天抗议，早已筋疲力尽，纷纷选择退费。何佳怡在10月16日时还表示坚决不退，但经过17日一上午的等待，下午也无奈选择退费。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独家获得了两份关于退费的手续，一份为《垫支退费协议》，一份为《保证书》《垫支退费协议》中甲方为河南农大，乙方为受害者。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份协议书中河南农大仍坚称此事与己无关。

    “思远学校盗用甲方经济与管理学院的名义，私刻印章，欺诈宣传，非法招录学生，收取高额学费，由于乙方急于求学，轻信宣传，并将学费交给思远学校。”该协议还显示，“甲方同意以垫支方式，凭乙方交款收据原件和身份证复印件退还乙方学费”，但条件是“收到退费后，马上离开返回原籍”。河南农大并在协议上加盖了本校公章。

    与此同时，何佳怡还签订了一份由河南农大自行打印好的《保证书》，但落款并没有河南农大以及加盖公章。

    据《保证书》显示：河南农大出于道义原则和社会责任，按照省信访局有关领导指示精神，决定在思远学校诈骗案件审理结束前，以垫支方式，将学费退还。

    另据记者调查，受害者前述所称的“可以选择到周口一家学校注册”，实际为周口职业技术学院。

    知情人透露：“上一届受害学生，真实注册学籍的学校为嵩山少林武术职业学院。”虽然该校暂时还没有浮出水面，但其公开资料显示，学校的“全日制联办本科教育”和“本科助学考试”合作的单位几乎涵盖河南省所有知名高校。

    就上述问题，河南农业大学党委宣传部一人士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与学生达成的退费协议与保证书不存在任何威胁之意，都是自愿签署。“有一部分曾经被其他学校录取的学生，现在已经去其他学校就读了，没有录取过的只能回去复读”。

    对于思远学校、农大经济管理学院、周口职业教育学院等与农大本校的关系，党委宣传部也直接予以了否认：“我们也不认识什么牛云龙和刘飞，也不知道周口职业教育学院，对我们不利的消息都是传言，一切以省里的处理为准。”

    对于主管单位，河南省教育厅婉拒了媒体面对面采访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