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租车”求解法治困局

   “法无禁止即可为”，这是车主周磊的简单思维逻辑，也是P2P租车平台经营商张丙军一次次灌输给人们的思想。

但律师张雪琴认为：“绝不能以‘法无禁止即可为’这样简单的逻辑，去理解一个复杂的市场行为。”

面对越来越多的争议和相关法律法规缺失的现实，张丙军期望通过不断发展壮大P2P租车市场，“倒逼”政府出台相关法规。

2014年6月初，国内几大P2P租车（个人对个人的汽车共享租车模式）平台对外称，资本市场的一轮融资计划正在进入P2P租车市场，其中宝驾租车公司宣称获得500万美元的投资，PP租车公司则宣称获得1000万美元的投资。系列动作无论是制造噱头还是确有其事，P2P租车市场都毫无意外地吸引着社会各方的关注，同时，也再次将这种“共享经济”模式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在北京东直门东方银座15层一间略显狭小逼仄的办公室里，PP租车公司CEO张丙军不厌其烦地接待了一拨又一拨媒体记者。外界的争议和质疑为张丙军增添了神奇的魅力，这些声音越大，他对媒体的磁性也就越强。

在争议和质疑的漩涡中，虽然张丙军与他的同行们一遍又一遍地在不同场合上跟人们重复解释着他们理解的法律法规，并想以此来打消外界对P2P租车模式合法性的疑虑，但似乎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

除了汽车本身的不动产权背后复杂的利益纠葛、政策风险之外，人们更担心的是P2P租车可能涉及到不可预测的公共安全风险，也使得政府相关部门对P2P租车是否合法也保持着一种极其谨慎的态度。

“将非经营车辆变成经营车辆，对公共安全肯定是有挑战的。”交通部管理干部学院教授张柱庭说。

而北京盈科律师事务所律师张雪琴则直接把这种市场行为描述为“在法律灰色地带上的商机”。

质疑还在继续。背后巨大的市场需求，无疑是P2P租车市场得以生存甚至发展下去的主要原因。如何破这个局？张丙军们的下一步计划是，将市场继续做大，以期“倒逼”相关政策出台，使整个P2P租车市场更加规范化。

法无禁止即可为？

“私家车也可以出租？”2014年4月份，42岁的周磊第一次从朋友那里听说这个消息后，尽管半信半疑，但他还是把车挂在PP租车网平台上出租了，成为该平台上的一名车主。

但3个月后，他出现在北京八里庄派出所，报案称他价值7万多元的雪佛兰轿车在出租过程中遭人非法抵押。

周磊意识到，这下麻烦了。实际上，在3个月的租车过程中，他获得了14单生意，有着不菲的收入。原本，PP租车设计出一款智能盒，安装在私家车方向盘的下方。这个盒子可以追踪定位，车主可随时通过手机App客户端查看私家车的行驶轨迹。但7月3日，他发现车的行程信号突然消失。经调查，他获知自己的车被租客拿去抵押了。

  “警察告诉我，像我这样的情况属于民事合同纠纷或者经济纠纷，是没办法立案的，只能到法院起诉。”周磊说。

张雪琴也解释了警方的说辞：“汽车属于不动产，如果要拿去抵押的话就必须有足够的证件，不然这个程序是没办法走下来的，警方会认为，既然能达成协议，说明你们是一桩合法的交易。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才不予立案。”

周磊和许多将自家闲置的车挂靠在P2P租车平台上出租的车主一样，并没有去深究P2P租车这样的行为是否合法以及背后暗藏的风险。“法无禁止即可为”，这是周磊的简单思维逻辑，也是张丙军一次次灌输给人们的思想。

张柱庭告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P2P租车模式的这个概念，仿佛是在一夜之间风靡中国的，人们还来不及去思考这种行为本身的合法性。

而这一租车模式引入中国汽车租赁市场的，正是张丙军的团队。根据张丙军的解释，P2P租车，就是指通过互联网平台，将私家车主的闲置使用时间同租客的用车需求对接起来，私家车主可以在该平台上发布自己的车辆信息和闲置使用时间，如果租客有使用需求，可以通过平台联系车主，完成租车交易。2012年6月，张丙军在新加坡成立PP租车平台上线；2013年10月，PP租车平台在国内正式上线。从国外到国内，张丙军带领团队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一系列的市场行为。

张丙军团队的动作，随即引来一大批市场嗅觉敏锐的跟随者，涌现出友友租车、宝驾租车、凹凸租车等P2P租车平台。对于尚在中国市场中摸索前进的新事物，这些跟随者给了张丙军团队很大的信心，但风险和争议也不但涌现。

指责P2P租车模式不合法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北京某汽车租赁公司负责人称：“私家车出租，本来就是不合法的，明里说就是‘黑车’。”

“我们接触到信息的都是从P2P租车平台上获取，都宣传说不违法。”记者调查发现，由于P2P租车在中国还是新鲜事物，各方面的论证并不多，P2P租车公司官网发布的信息，成了许多私家车主判断自己的行为是否合法的主要信息来源。

张丙军对此的回应除了有“法无禁止即可为”的说辞外，还常常将PP租车官网上宣传语背诵一遍：“国家没有任何政策明确禁止私家车整车出租，私家车只要不代驾拉客就不属于‘黑车’。车辆属于个人财产，通过民事合同、外借换取回报属于正当的物权权益范围之内，是完全合法的。”

张柱庭则分析，如果提供汽车的同时还提供驾驶员的劳务，其行为性质属于道路运输或者出租车运营；而如果仅出租汽车，不配驾驶员的劳务，其法律性质则为汽车租赁，属于财产租赁范畴。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多方求证得知，目前，国家尚没有明确的法律法规禁止或者允许私家车出租。

但张雪琴认为：“绝不能以‘法无禁止即可为’这样简单的逻辑，去理解一个复杂的市场行为。”

“中介”的尴尬

在7月17日张丙军生日那晚，石虎给他发了一条生日祝福的短信，但没收到回复。

“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石虎有点气恼，在和张丙军做了几个月的朋友之后，两人不欢而散。“根本原因是我们的理念不同。”

石虎自称是PP租车平台上的第一批车主之一，他先后将自己的4辆车都放在了PP租车平台上出租，而因为经常代表一些车主给张丙军提意见，一来二去，两人关系慢慢熟络，后来成为朋友。

“朋友”关系一直维系到今年的4月份。当时，石虎出租的一辆车先后被多次划损，正常情况下，租客对此是负有责任的，但是PP平台工作人员认为缺乏相关证据，没有判定顾客需要赔偿。石虎对此很不满意，多次找到张丙军要求PP租车平台完善后期的服务。张丙军答复道，服务需要完善，但坚称平台负的是有限责任。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调查发现，现有的P2P租车平台服务规则更多是将平台定位成一个居中调和、裁判的角色，承担有限的责任。

不过石虎颇为气愤的是，有一次前来还车的人竟然不是租客本人，为此他和租客吵了一架，也给PP租车平台的客服打电话反映这些不合规的情况，但客服给他的答案却是，这样并不违规。张丙军向其解释是，为了方便租客，在确保不发生意外的情况下，这种情况会被允许发生，但一旦发生意外，租客将需要负全部责任。

此时，石虎才发现，P2P租车的监管是一个大问题。他称，P2P租车平台往往声称“对每个注册租客进行严格身份认证”，但其作为普通民事主体，更多的是进行形式审查，并没有对租客身份进行实质审查的条件和能力。

“P2P租车，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就是监管问题。”一位业内人士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事实上，租客和车主的纠纷经常会发生，作为居中调解人的P2P租车平台本身很难做到绝对的公平处理。石虎不断地以车主的身份对张丙军提出要求，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张丙军则称，租车平台接到租客对石虎的投诉不下10次。“对租客很苛刻，故意要和租客过不去。”

车主和租客都要求P2P租车平台承担起维护自己权益的责任。但车主和租客双方出现的利益纠葛，常常将张丙军置于尴尬的境地。

抗议中的期待

“车主出租爱车，每月赚三千以上。”“租客以低于市场价30%以上，随时随地，就近提车。”PP租车这些诱人的广告词，帮助张丙军迅速占领了中国市场，而在大城市车牌限购、出行限号背景下催生的巨大市场需求，使得PP租车快速地发展壮大。

张丙军称，目前已经有3万多辆私家车在PP租车平台上挂靠出租。石虎对此提出质疑并透露，“最多也就2000辆，如果车主打个电话咨询一下就算是挂靠的话，目前30万辆都不止了。”

石虎认为，PP租车并没有他们宣传得那样好，没有实现承诺。7月18日，他组织车主到PP租车公司维权，发起对PP租车的第一波抗议。因为办公室过于拥挤，接待的场地搬到了过道，张丙军对大家的到来表示欢迎，称PP租车公司的大门永远是对车主和租客敞开的，公司需要这样的沟通。但沟通并不顺畅，车主们对得到的答复也并不满意，只能闷闷离去。

这场抗议活动从线上到线下已经酝酿了好几个月，最终引发的导火索是PP租车公司修改用户协议。“现在PP租车将自己的责任都撇清了，都是租客和车主的责任。”一名参与抗议的车主说。

他们此次行动的要求是：PP租车对擅自修改租车平台用户协议作出合理解释；出示与保险公司相关的合作协议；完善对车主的后期服务。

但张丙军称，一直都是沿用之前的协议，并没有出台新的协议。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到PP租车平台上调取了这份协议查阅发现，按照协议的规定，PP租车平台有权单方面修改协议。

石虎感慨，现在的PP租车不像刚开始那样了，“他（张丙军）要把PP租车平台弄得像友友租车、宝驾租车一样，把本来应该由平台去做的工作，现在都推给车主和租客了。”

车主们前往PP租车公司抗议的理由简单而现实，却没有发现背后那些难以解决的风险。

根据交通部管理干部学院张柱庭的分析，私家车出租实质上已经属于经营行为，但经营的车辆却没有纳入到经营车辆的管理范畴内，这样就会很容易成为一个危险的工具。“经营车辆和非经营车辆的管理和对安全标准的检测都是有不同要求的，将经营车辆的管理纳入到非经营车辆的管理，对公共安全确实存在影响。”

“而对承租人来说也是有风险的，这种风险很容易转化成公共风险。”张柱庭说，由于租客对车辆只是临时性的租用，对车辆的各项技术指标并不了解，一旦操作失误，就会对他人造成影响。

张柱庭建议，需要将P2P纳入一定的管理范围之内，通过相关的政策法规将这个行业规范起来。

北京市交通委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建议，这些P2P租车平台要积极和有关部门进行沟通，争取相关的政策支持。

但张丙军的想法是，因为法律法规具有不可避免的滞后性，只能通过不断发展壮大P2P租车市场“倒逼”政府出台相关的法规，确保这个市场走上健康发展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