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郭振玺

    从农家贫困子弟到贪墨传说中的20亿元，郭振玺沦陷，像一个发射成功的火箭，却在运行中失控。从个人到群体的坍塌，能否换来媒体运营机制的重构？如何防止“郭振玺们”的前赴后继？

从5月31日到7月11日，央视财经频道几乎整体“沦陷”。

仅仅40天的时间内，这家中国最大电视台的财经频道，有数人相继被司法部门“带走”。

第一个是财经频道总监郭振玺，被吉林检方带走。随后被带走的是与郭振玺过从甚密的制片人王世杰和财经频道的女主持人欧阳智薇。紧接着，财经频道副总监李勇、知名主持人芮成钢和一名制片人也相继被检方带走。

郭振玺被带走后，被曝任央视财经频道总监8年捞了20亿元，其掌控十几家公关公司，被其“拉黑”的企业会交保护费，而捧红的企业则主动交广告费，郭氏深谙黑白通吃之道。

“郭振玺就像一个发射成功升空的火箭，却在运行中失控。”消息人士认为，这仅仅是一个开头，郭振玺之后还会有更多人落马。

“郭振玺式的悲剧既有个人原因，也有时代和体制的因素，从他个人的沉浮中，应该反思我们体制该怎么样构建。”一位央视知名评论员表示。

汶上才俊

    山东济宁市汶上县，周朝时称中都，地处鲁西南。公元前501年，51岁的孔子初次“从政”，就是担任这里的“中都宰”，因此这里成为仅次于曲阜的儒教圣地。

郭振玺就出生在汶上县康驿镇的寨子村，后来，他成为这个村子、也是这个县城的传奇。

寨子村紧邻康驿镇街道，是一个有着上千人的行政村。村子西边向北的一条小巷深处，就是郭振玺家的两处故宅。一处四间瓦房，一处三间，相同的是门锁锈迹斑斑，庭院荒草丰茂。

“郭振玺弟兄三人，有一个姐姐。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母亲就住在济宁市。”一位年过七旬的邻居说，郭振玺祖屋的寒酸与他在外面所获得的财富形成鲜明对照。

“郭振玺父亲去世之前的三年，还在建筑工地上打小工。”邻居回忆，这位老人反应快，人缘也不错，在六队当了多年的队长。陷于贫困的家庭总是想办法补贴家用：收废品，卖花生，打小工。

留在村民记忆深处的是郭振玺的聪明。

“我们从小一起放羊、割草、拾粪，他都显得比别人聪明。”五队的村民王志（化名）是郭振玺的小学同班同学：“老师讲过的课，他基本不用复习，看一遍就记住了。”

“郭振玺聪明秀气，那个时候只有课本，没有复习资料，我从图书馆借了复习资料，在黑板上给大家抄写作业题。”康驿二中的吕老师回忆，初二时他教郭振玺的物理课，“等到我抄写完毕，他也做完题了。”

1981年，16岁的郭振玺以汶上县理科第一的成绩考入山东大学物理系。临近毕业时，郭振玺曾试图通过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远房亲戚，在政府谋个好差事。意外的是，对方给了他一个闭门羹。

1985年郭振玺大学毕业后自愿参军，且主动要求到参战部队，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报道，成了轰动全国的名人。

在军队被提拔为副连级排长的郭振玺，曾经参加过对越作战。他在前线的表现并不是特别出色，但是这期间他没有停止学习。

1987年他考入兰州大学读研究生，在这里，奠定了他“跑部”前进和在央视一路攀升的基础。

刷新的朋友圈

6月21日，国内某都市报副总编辑、知名时评人甄炎（化名）在文章中回忆他和郭振玺在北京的一次会面。当时他已经是知名学术期刊《探索》的责编，而郭振玺则由兰州大学研究生毕业进入国家广电部办公厅担任某副部长的秘书。

由于投稿结缘，甄炎帮助郭振玺及其老师和同学刊发了将近10篇论文，其中有的文章还和校长一起署名。而正是这些论文，成为郭振玺毕业后进入国家部委的敲门砖。

而郭振玺的毕业分配则得益于他的导师、时任兰州大学校长的提携，广电部副部长是校长的朋友，也是郭振玺的老乡。因此，郭振玺得以直接进入广电部办公厅。

“没有清茶、没有香烟、连灯光和白开水都没有，在简陋的招待所一人坐木椅、一人坐床上，屈膝交谈，黑话两小时。”甄炎回忆，彼时的郭振玺，谦卑热情，满口都是大哥、恩师：“老师您今后有什么事，我和我的哥们一定好好效劳。”

7年后，郭振玺已经成为中央电视台的骨干力量，而甄炎正面临着工作上的困境，他修书一封试图获得郭振玺的帮助。郭振玺回信之淡漠，已形同陌路。

对此感同身受的还有郭振玺的一位“发小”，他说：“自从郭振玺上大学之后，一共没有见过几面，其中他参军回来时简单地说过几句话。”而在此之前，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随着郭振玺的飞黄腾达，他们的关系也渐行渐远。

从朋友圈中被刷新掉，甄炎认为郭振玺“薄情寡义”。

而与郭振玺熟识的央视知名财经评论人则对郭振玺表示理解：农家出身的都巴不得快点脱离原来的圈子，比如我和我亲弟弟都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在他的眼里，郭振玺厚道、仗义，在财经媒体的运作上有着极为前瞻的眼光。

央视财经频道一位记者表示：“仗义和厚道，要看对象是谁。郭振玺曾经对一位领导拍着胸脯承诺，生活上的事情我全包了。”

2003年，那位郭的“发小”举家到北京旅游，另外一个目的是找郭振玺帮忙办理一件私事。当时，郭振玺已经升任中央电视台广告部主任。“我有他的电话，但是没有打。”他回忆，在位于南礼士路的一家茶馆等了一个小时后，郭振玺赶到见了他10分钟，后来通过他的三弟转告“办不成”，此后再也没有消息。

经营之神

位于南礼士路42号的名岩茶艺馆，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包间古朴典雅，挂满了各路文艺界大腕的题词及合影。

墙上挂着茶馆老板与美国客人的合影，乍一看都会以为是郭振玺。没错，这位长相与郭振玺酷似双胞胎的人，叫郭振房，是郭振玺的胞弟。

名岩茶艺馆2003年开业以来，已经走过了12个春秋，这在平均“每天开一家茶馆、每天关一家茶馆”的北京，已经是个奇迹。

“以前墙上还挂着郭振玺的照片，还有央视财经频道知名主持人的合影。”曾经在央视财经频道工作过的一位编辑孟华（化名）表示，名岩茶艺得以支撑如此之久，主要依靠郭振玺的经营能力。

2001年，郭振玺接任中央电视台广告部主任，到2003年8月，他已经带领广告部实现了28个月的持续增长。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正是郭振玺在这个阶段提出，通过央视的传播，这句广告语被人广泛知晓和应用。

实际上，郭振玺很早就显露出其在经营运作方面的才华。

在郭振玺的自述中表示，小时候家庭贫穷，在20世纪70年代他曾卖过冰棍。读研究生时，学企业管理，1988年在系主任的支持下成立了一家公司，获得了合法的经营权。

“我们1988年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成立了公司，卖复印机、卖方便面、卖书，啥都干。”这些经营支撑了郭振玺读研期间的大部分生活开支。他认为，在兰州读研究生的三年，是其一生中受益最深的一段时期。

1992年，邓小平的“南巡”讲话激发了他投身经营的决心。而进入中央电视台之后，郭振玺如鱼得水，从记者、编辑开始做，直至成为制片人。1997年，他创办了《商务电视》栏目。1998年5月，他又完成了一个重要的转型：从内容部门走上了经营岗位——担任央视广告部副主任，其经营天赋也逐渐得以展现。

郭振玺曾经发表过《央视经济频道品牌策略的“道”与“术”》一文，他提出对央视品牌的“变现”策略，强调要将无形资产“盘活”，探索多种渠道，将“无形资产”变现为“有形资产”。

“名岩茶艺成了央视众多活动的团购合作伙伴。包括一些制片人、老板和郭振玺的私人交往，都通过名岩茶艺这个平台来完成，这是郭振玺变现思路的体现。”前央视财经频道编辑孟华说，“茶馆是郭振玺除了隐秘的公关公司之外，另一个广为人知的沟通渠道。”

管理之殇

在郭振玺的任内，“3·15晚会”和“中央电视台年度中国经济人物”两大品牌，运营日趋成熟，但也被业界诟病，称之为“胡萝卜”加“大棒”政策。

郭振玺被检方带走，正是在“3·15晚会AB版”和“年度经济人物”的人选上留下了太多的公关缺口。

“媒体反腐首先在央视二套出事，不是偶然的，因为郭振玺领军的财经频道在管理上过于松散。”孟华表示，“上梁不正下梁歪。当郭振玺的眼光仅仅盯着上层，盯着关系，盯着金钱的时候，就没有做管理、做业务的动力了。”

结果是，上面搞关系如火如荼，而下面已经“生蛆”。孟华打比方说，自2002年创建一个强势栏目，到最后难以为继，气息奄奄。

有几个理财、旅游类的栏目，因为管理问题，导致编辑记者怨声载道，甚至发生了一个栏目组全体人员集体联名要求罢免制片人的状况。

“基层员工去反映制片人的问题，往往被一推了之，下情上传的渠道被堵塞，这就是有人指责郭振玺飞扬跋扈的原因。”一位知情人透露。

“在现有的管理制度下，你什么都做不了。你是循规蹈矩，还是用非常规的手段？用非常规的手段，你就会成为下一个‘褚时健’。”央视知名评论员尹明（化名）认为，郭振玺的问题有点类似于褚时健，不是个人的问题，更多在于体制之困。

“他只是一个放错位置的人，比如放到一个民营的传媒机构，他会做得很成功。”尹明说，“他身上的弊病我们都有，面对财富、机会、权力，和体制机制，大家都会犯的错误，我觉得没有办法去苛责。”

“这也是郭冒险的地方，没有相应资源匹配，是很难做的。比如《财经》杂志，一篇报道要付出多少成本？而电视媒体呢，则会更多。所以，郭振玺给我们的警醒是应该更多关注媒体发展的制度设计。”尹明说。

值得玩味的是，郭振玺在25年前的论文《简论廉政建设的环境制约》就提出极其先进的观点。

“有关行政工作的法律还很不完备，这就使得行政工作缺乏相应的规范和程序，给掌握人财物实权的人留下了很大的自由裁量的空间……”郭振玺在论文中给出的解决办法是，强化政治思想工作、完善监督体制，充分发挥人大、政协和群众团体的监督作用，设立肃贪倡廉的专门机构严惩腐败分子，提高决策民主化、科学化、法制化。

在论文中，郭振玺还特别提到，贪腐“就怕见报”，倡导引进舆论监督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