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寺庙遇见商业化

    寺庙商业化甚嚣尘上，本质上是寺庙“被商业化”。江西南昌的“三庙合一”，凸显了寺庙遇见商业化，是何等的脆弱、纠结与无奈。

　　6月19日，南昌市桃花镇老洲村。

　　建筑工地上塔吊的长臂缓缓滑过，村委破旧的院落在它的运行半径之内，这里曾做过村办的小学，而现在是南昌市净业寺的临时栖身之所。

　　在这里，唯有门口的两个香炉显示出这里与寺庙相关。“寺庙”对面是主体已经封顶的别墅、洋房。相对之下，“寺庙”倍感寒碜。

　　电子地图上净业寺原址位于沿江大道，紧邻赣江，而今已是钢筋水泥林立的工地，无从找起。净业寺因为当地建设“朝阳新城”而流落至此。

　　与净业寺命运相似的，还有桃花镇十里村的十里古寺和西观寺。因为三个庙共同位于“桃花镇”，被称为“桃花三庙”。十里古寺在2008年被强拆之后，寺庙的负责人宽性法师已经成为一个没有寺庙的“住持”。而西观寺暂时得以保存。

“僧尼合住”踢爆“三庙合一”

　　西观寺负责人璨池认为，庙建好之后都是几代相传，和尚和尼姑住在一起，长期下去不是在考验师傅的定力吗？

　　位于江西南昌市西湖区的朝阳新城，是南昌市政府拟高标准打造的中心居住区，2012年正式提出要筹划将西湖区行政中心外迁，同时要重点打造20平方公里的“大朝阳新城”，在赣江东岸打造“十里总部经济带”等。

　　根据规划，西湖区拆掉十里古寺、西观寺两座男众寺和净业寺一座女众寺，合建一座名为“南海行宫”的大型寺庙。

　　为了安排三个寺庙的修行者过渡，政府在“南海行宫”工地上修建了30间活动板房，每边15间，门对门相隔不到一米。

　　“三庙合一”重建“南海行宫”，因为“僧尼同住”而招来舆论哗然。反对声音首先来自三座寺庙的负责人，他们认为僧尼同寺颇多尴尬。

　　“和尚尼姑怎么可能住在一起，这违反了千年戒律。”净业寺的慧仁法师说，她是这里的第二代负责人，自从前任去世之后，她就在净业寺负责。

　　慧仁法师表示，政府安排的活动板房，她连去看都没有看过，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所以她和寺庙的其他修行人员就选择在废弃的小学等待寺庙重建。

　　西湖区桃花镇十里古寺住持宽性法师表示，现在政府要重建“南海行宫”他并不反对，但对于“三庙合一”他不赞同。他认为，“每个寺庙都有自己的历史传承，为什么一定要让小庙消失而重建大寺，为什么不能允许大、小寺庙同时存在、共同发展？”

　　西观寺负责人灿池认为，庙建好之后都是几代相传的，和尚和尼姑住在一起，长期下去不是在考验师傅的定力吗？灿池明确表示反对，他要求三个寺庙分开建。

　　实际上，因为附近数百业主的聚集抗议，“南海行宫”的选址工作已经在6月中旬被南昌市相关部门选择暂停。

寺庙遇强拆“被代表”

  “寺庙的占地近十亩，分两次给村里交钱获得了土地的使用权和所有权，建筑面积1100平方米，他们没有任何协议就强拆，当时我被双手捆绑关在村委会。”

　　6月19日下午，宽性法师站在“十里古寺”的山门前徘徊。2008年因为当地修路，寺庙被相关部门强拆，现在仅仅留下一座山门。

　　据宽性法师介绍，十里古寺大概有600多年历史，明洪武年间始建，其间毁坏过，最后一次维修是在清光绪五年。在拆迁之前，曾经有6个出家人，两个居士。

　　“寺庙的占地有近十亩，分两次给村里交钱获得了土地的使用权和所有权，建筑面积1100平方米，他们没有任何协议就强拆，当时我被双手捆绑关在村委会。”宽性介绍，拆迁一共补偿186万元，但仅仅22万元被拨付用于支付寺庙的工程欠款。

　　“我一直上访维权，村里、镇里、市里的统战部宗教局都去过，省里的宗教局也去过，省里的信访办说是属地管理，让我们找西湖区，而西湖区推说那是你们和尚的事情。”

　　而净业寺的慧仁法师则不愿意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慧仁说：“我承担不了拆庙的因果。”结果南昌市佛教协会会长纯一法师称，因果由他来承担，最后纯一签了字。

　　西观寺是三个寺庙中唯一得以存留的，其原因在于“南海行宫”选址距离该寺只有几百米。该寺的负责人灿池法师认为，纯一是南昌市佛教协会会长，他的作用是协助政府和三个寺庙的人做沟通桥梁，他不能代表三个寺庙。

　　“西观寺是一代代的师傅们用自己的辛苦奋斗打拼下来的，我们没有权力将这个寺庙传承丢掉。内部意见不统一怎么办？我们意见很明确，不要住在一起。”灿池表示，他已经聘请了律师，准备用法律来“护法”。

　　问题是，虽然3个寺庙负责人手上有“宗教场所登记证”，但是他们并没有能够证明的书面证据。“我们都支付给村子里报酬，取得了村民和村两委的认可，也多次向上级申请办理房产证和土地证，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应。”灿池法师表示，在南昌乃至江西省，90%以上的寺庙都没有权属证明，这是一个尴尬的事实。

　　“寺观没有法人地位，这是很多问题的源头。”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魏德东表示，很多地方寺庙的法人不是场所的负责人，而是佛教协会的会长，这是难题的所在，也是现实。

　　与宽性法师的十里古寺相似，净业寺慧仁法师不但“被代表”签了拆迁协议，而且该寺院的拆迁补偿款不知所终。

　　“大约有360万吧。”慧仁法师表示，她和其他修行者没有见到补偿款。

　　“净业寺原址的土地拍卖价每亩都在1000万元以上，建成的高档楼盘每平方米都过万。”据了解，净业寺原来占地超过13亩，加上十里古寺、西观寺的占地，总计大约三十五六亩。

商业化的真正推手

　　虽然南昌市政府已经明确表态“南海行宫”将另行选址，但是“三庙合一”“僧尼同住”的质疑之声，并没有平息。

　　按照规划，三庙合一之后建成一个大庙。按照南昌市官方的说法，之所以要强推“三庙合并”，目的是为了恢复有千年历史的“南海行宫”的香火。当地政府新闻网对“南海行宫”项目的描述是：“白天是景点，晚上是亮点，成为信教群众心目中的制高点。”

　　2010年，南昌市政府批准了西湖区发改委《关于要求对朝阳新城复建圆通寺项目建议书给予批复的请示》，南海行宫（即圆通寺）项目正式启动。

　　“以前规划是绿地，后来为了建造寺庙被修改为文化用地。”据媒体公开报道，规划部门最终为该项目划拨40亩土地，选址在朝阳新城的黄金地段，西侧是抚生南路、东侧为桃花河，当地的高档楼盘华润橡树湾、正荣御品、国贸天琴湾等与之毗邻、隔路相望。南昌市发改委的批复文件显示，该项目总投资约5000万元。

　　“从绿地改为文化用地，为寺院开了绿灯，而且还不占用原来的商业土地指标。”知情人士分析，这一进一出，几个亿的差价。

　　公开报道显示：“西湖区将积极规划建设赣江东岸十里总部经济带，推动赣江东岸5平方公里区域整体控制、规划和建设，重点建设写字楼、城市综合体，全力发展总部经济，建设沿江总部经济带，努力将其打造成为南昌的外滩。”三庙所在区域正是这个城市未来的黄金地段。

　　而这个居住的核心地带，正是朝阳新城。这是一个五盘联动的新城区，这里设立了一个朝阳新城建设指挥部。从拆迁、补偿、安置均由该部门会同镇、村进行。

　　南昌市规划局一位工作人员透露，按照规划设想，新建“南海行宫”的旁边，还要开辟出一条佛教商业文化街。

　　问题是，每一个寺院都要保持自己的传承，怎么办？

　　“原本建新的寺院是为了安置三个寺庙僧人的。”灿池法师表示，南昌市佛教协会、西湖区民政局和市民政局领导在多个场合表达过同一个意思。

　　据了解，由江西省宗教厅批准成立的“南海行宫筹建小组”一共有5位成员，其中组长为南昌市佛教协会会长纯一法师，此外还有佑民寺负责落实南海行宫工程的当家合德法师，以及三座拆迁寺庙的住持，分别是十里古寺宽性法师、西观寺璨池法师和净业寺慧仁法师。

　　但宽性、璨池、慧仁三位法师均表示在小组里根本没有发言权，甚至毫无知情权。正如慧仁法师所说，“我们就是挂个名在那里”。

　　“新寺院怎么建、具体什么规划，我们都不知道，图纸长什么样也没见过。”慧仁说。

　　“我一次会也没有参加过。”宽性法师表示，由于常年上访，2013年10月，南昌市佛教协会召开第五次代表大会时，他被会长从佛协直接除名了。

　　知情人士透露，南昌市佛教界的法师，无论理事或常务理事，都有名字在政府部门登记备案。但某次佑民寺（南昌市佛教协会所在地）开会时十里古寺和净业寺都注销了。

　　但是向上级打报告要求三庙合一建造“南海行宫”却是以这三个寺庙名义进行的。“我们不知道上级是怎么审批的。”3个寺庙的负责人表示很郁闷。

　　“深层次的原因，还是有一些利益在里面，具体的我们没有也没有证据不能乱说，拆迁款市里一部分，区里一部分，村里一部分，拆迁协议上写的是三百零几万……你看一下拆迁协议。”一位法师说。

　　据凤凰网报道，应由朝阳新城拆迁指挥部出资、桃花镇政府垫付的180余万拆迁补偿款，早已被几个相关部门瓜分。村委会拿了大头，区宗教办、镇政府分管领导和南昌市佛协有“收获”。

　　作为“南海行宫”筹备小组组长，未来的寺庙主持人，纯一法师如何投资5000万完成一个新寺庙的建造？建成之后如何收回投资？3个寺庙合并之后土地补偿款到底流向何方？记者致电纯一法师，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虽然南昌市政府已经明确表态“南海行宫”将另行选址，但是“三庙合一”“僧尼同住”的质疑之声，并没有平息。

　　记者联系南昌市宗教局、西湖区统战部，均没有获得任何正面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