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商业化暗战

    2009年，登封市政府做主，与港中旅“联姻”，共同经营包括少林寺在内的嵩山景区，但他们却把少林寺踢出了局。几年来，三方“剑拔弩张”，释永信也屡被贴上丑闻标签。可问题的关键是：少林寺是登封政府拉扯大的“孩子”吗？

　　很难说清楚一个“大和尚”、一个央企和一个政府，在利益面前，谁更纯粹？但三方各有权势，在“名利场”的诱惑下，谁都不甘示弱。

　　这是2009年以来，河南少林寺、香港中旅公司（简称港中旅）以及登封市人民政府共同上演的“宫斗戏”。“主演”之一的少林寺方丈释永信，下榻休息的卧室里甚至被人装上多个针孔偷拍机，此举疑为某利益集团所为。

　　而所谓的“利益集团”，公众猜测，“不是港中旅，就是登封政府”，尽管此猜测无法被佐证，但从逻辑来看，这两家单位至少乃“同一战壕的兄弟”。另外，在2009年12月，他们正式开启了“合作模式”。

　　彼时，登封市政府与港中旅签订协议，成立注册资金为1亿元的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有限公司。港中旅以现金出资形式持股51%，登封市政府持股49%。双方将嵩山景区门票经营权委托给港中旅。

　　但仅仅过了4年，这两个曾经合伙将少林寺甩出局的“兄弟”，关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登封市政府又想从港中旅手中夺回门票委托权，而港中旅的态度就三个字：“不同意”。

　　登封市政府一领导对此十分恼火，“在我们地盘上混，还有我们干不成的事？”随即当地官方强行“接管”了嵩山景区，但“行动”只持续了一天，登封政府受到上级政府施压，无奈，行动失败。

　　垂头丧气的登封地方政府，至今还在忍受着“胯下之辱”。用他们的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而对于嵩山景区内的少林寺来言，无论外界利益斗争的形势多么严峻，自己拿到门票收入的30%即可。

　　“如果这些钱不给少林寺，人家直接就把大门锁了。”登封市某领导称。

“窃听风云”

     每当少林寺与外界有纠纷时，也是释永信的“桃色新闻”的高发期。这一切均被指“与利益集团有脱不了的干系”。

　　装在释永信卧室里的针孔摄像头，是少林寺工作人员在为其修整房间时发现的。其中一个机位正对着释永信的床头。而到底是谁装的这些摄像头？谁在24小时监控？谁是释永信的未知对手？至今一切都是个谜。

　　其实关于释永信的绯闻，一直没有停止过，从“百亿存款”到“包养北大女学生”，再到“嫖娼被抓”，虽然这些“花边”最终都没有结果，但还是让少林寺和释永信蒙羞。

　　事实上，少林寺方面曾就这些绯闻报了警，但当地警方消极应对的态度，让他们认识到“各方利益牵涉太广”，而释永信也习惯了这些丑闻，他也不再向外界辟谣或解释，用他的话说，“太累了”。

    有消息人士称：“在少林寺早期的发展中，大家一心一意谋发展，做大蛋糕，各方还算和谐。随着少林寺的名气越来越大，利益诉求越来越多样化，影响各方和谐的因素也就越来越多。”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经过比对大量材料还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当少林寺与外界有纠纷时，也是释永信的“桃色新闻”的高发期。这一切均被指“与利益集团有脱不了的干系”。

　　记者调查得知，更早前的少林寺，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净土。自从李连杰出演了《少林寺》影视剧后，它便名声大噪。而关于“少林”的商业化也一直在业界发酵，先是有企业注册少林汽车、少林酒店和少林寺火腿肠，而后又有了“功夫之星”大赛、选秀小姐比基尼造访少林等借势营销。

　　最泛滥的则是，不少人打着少林旗号开办各类武校招揽学员，更有俗家少林弟子、少林武僧在社会上以少林寺名义敛财。

　　记者获悉，就在“少林”招牌最火的时候，作为少林寺所在地登封，也开始琢磨利用“邻居”的名气，为地方财政“添砖加瓦”。

　　而最先利用“邻居”名义搞商业化的是少林寺周边的群众。记者从权威渠道得知，这些人只是兼职搞导游、冒充和尚算命等比较简单的赚钱方式，如果少林寺制止该行为时，有的群众就会在少林寺门口闹事，搅动整个少林寺的利益格局。

　　事实上，直至今日，少林寺方面最大的压力不是政府，依然是附近村民。

　　随后，登封市政府直接参与到少林寺的门票收入中，嵩山景区管委会工作人员告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那时候门票三七开，少林寺占三，政府占七。”

　　“最初的几年也还算和谐，直到港中旅接管嵩山景区后，三方基本就彻底对立了。”该工作人员称。记者还获悉，自从港中旅接管少林寺景区后，双方虽然没有大的冲突，但有两件事，让少林寺特别生气。

　　其中，一是少林寺邀请各地僧人到少林寺参加活动，因协调不畅，不得不自己花 2万元钱为200多人买了门票。

　　另一件则是，港中旅控股的合资公司为省钱、省事，将下水道修到了少室溪的河床中间，使原本就水量不足的少室溪更为干涸，“碧溪锁少林寺”的景观彻底消失。

　　从此以后，少林寺与地方政府以及港中旅的暗战日益升级。

强势港中旅

　　港中旅未对释永信的“欢迎”做出任何表态，且在整个发言中未提及“少林寺”，只是重点强调了各级政府的支持。

　　值得注意的是，少林寺、港中旅、登封市政府三家的“暗战”端倪，始于2009年2月19日，因为在这一天，河南省方面与港中旅在香港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

　　在此前后，登封曾五次赴香港、深圳、北京与港中旅进行洽谈，为了显示诚意，港中旅也六次到登封实地考察。

　　到了2009年12月27日，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有限公司终于在郑州市中州宾馆挂牌成立，但挂牌仪式上少林寺却一直缺席。随着这一举动，又传出“少林寺要上市”的消息。

　　当时外界就质疑，登封市政府和港中旅联手架空少林寺。可质疑声没有持续太久，三方坐到一起，并召集了20多家新闻媒体，召开了一次发布会。

　　尽管此前登封市政府和港中旅一直背着少林寺方面搞合作，但在发布会上，释永信仍使用了“欢迎”一词，来表达对港中旅的态度。同时他明确表示：“在这次港中旅与登封市的合作中，少林寺的合法权益已经得到保障。”

　　而释永信所谓的“保障”，就是少林寺方面仍持有门票总收入的30%份额。

　　但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有限公司董事长、港中旅国际投资有限公司常务副总经理薄宝华在讲话中，却未对释永信的“欢迎”做出任何表态，且在整个发言中未提及“少林寺”，只是重点强调了各级政府的支持。

　　在薄宝华看来，港中旅与登封的合作，是单纯地与政府合作，与少林寺无关。

　　为此，有相关人士指出，上述三方产生争议的根源，是当事三方主观方面存在本质区别。

    少林寺是宗教活动场所，核心功能是开展宗教活动和传承文化，满足信教群众的宗教生活。少林寺方面的态度很明确，不会参与到旅游公司的股份和经营活动中去，其职责和行为是在《宗教事务条例》的规范内运营。

　　而依据《风景名胜区管理条例》的规定，登封市方面应该属于负责风景名胜区的保护、利用和统一管理工作的主要机构。登封市方面在招商引资活动中，不外乎是要大力发展地方旅游经济，增加财政收入。

　　但作为港中旅，仅仅是一个商业公司，其主要追求的是，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实现商业利益最大化。

　　“合资公司受委托经营管理嵩山风景名胜区，不改变景区的所有管理经营权属，即景区的行政管理权仍然由‘嵩管委’来行使，形成对景区经营权、管理权分离的新机制。”彼时，担任登封市市长的郑福林说。

　　需要指出的还有，在登封市政府与港中旅合作初期，港中旅曾宣称，将借助自身的资金、品牌、管理、网络等优势，深度挖掘嵩山风景名胜区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打造登封市完整的旅游产业链条。计划5年内投资8亿元－10亿元，开展景区旅游基础设施建设和文化旅游产业项目开发。

　　但随后几年，港中旅登封公司仅在嵩山区域举行了“嵩山旅游小镇”项目奠基仪式，便没有了下文。

　　记者调查也发现，自从港中旅“接管”少林景区后，景区管理变得混乱不堪。2011年底时，少林景区因管理混乱，被全国旅游景区质量等级评定委员会要求“限期整改”，并因此差点被摘掉5A景区的牌子。　　

政府赔钱“赚吆喝”

    抱着融资赚钱想法的登封市政府，在少林寺门票收入上却大打折扣，而且还要拿着门票收入偿还贷款。

　　“我们现在也没办法，政府每年赔1500万元，这与初衷差太远了。”嵩山景区管委会一中层领导接受民主与法制社记者采访时称。

　　对方介绍：“当初与港中旅合作的出发点是好的，毕竟这样一个小县城，经济并不发达。”另外，尽管少林寺方面曾辟谣不会上市，但嵩山景区管委会的领导透露，“当初合作时，就奔着上市去的。”

　　事实上，有独立消息源介绍，登封与港中旅最初的合作，登封方面目的就是融资。甚至登封一些政府单位工作人员表示，“领导说，只有上市成功，我们都可以分到2万元原始股。”

　　而为了港中旅能够投资，登封方面也煞费苦心，先是贷款超过3亿元，完善嵩山景区基础建设。港中旅来后第二年，登封又贷款1亿元，继续追加投资，这一切都为给上市铺路。

　　而且，登封市政府还从各个单位抽调了500多人，进驻嵩山景区工作，而港中旅派往登封的人数只有5人，至今没有变过。

　　虽然登封做足了准备，但在2012年，国家十部委联合发文，禁止寺庙道观上市。这一文件，让登封彻底崩溃。

　　但港中旅并没在意这些，仍宣称会在登封投巨资。至此，登封方面也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可港中旅表示，并不接管景区债务，这部分资金仍需登封来承担。

　　值得注意的是，港中旅接管嵩山景区后，一张100元的门票收入要分给三家单位，其中少林寺先拿走总票款的30%，剩余70%，按照比例，港中旅抽51%，登封政府拿走49%。

　　目前，少林寺景区全年的门票收入不到1.5亿元。整个嵩山景区收入，主要还是少林寺门票收入。

　　按此情况分析，几乎在登封零投入的港中旅成了最大的赢家。“他们5个人，每年坐在办公室不动，即可拿走5000万元。”嵩山景区管委会领导介绍说。

　　从理论上讲，少林寺也拿到了不菲的门票收入，但毕竟这部分资金，有一部分得维系少林寺基本日常开支。

　　而抱着融资赚钱想法的登封市政府，在少林寺门票收入上却大打折扣，而且还要拿着门票收入偿还贷款。不仅如此，登封市政府到现在，还要继续通过贷款往景区贴钱。

　　“政府现在每年都要靠贷款，给景区的嵩阳书院、中岳庙各500万元，可这两个景点的收入又给了港中旅。”讲到这一情况时，嵩山景区管委会领导痛斥，“这不就是我们贷款给港中旅吗？那两个景点成了洗钱基地了。”

　　对方反问记者，“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政府每年赔钱了吧？”“港中旅就是骗子，空手套白狼，当初承诺的投资也不到位。”该领导直言对港中旅不满。

　　正是因为登封市政府和港中旅有了这些隔阂后，去年7月1日，登封市政府强行接管了少林景区，“这一天门票收入高达1500万元，但就一天，省里领导给了压力，我们又撤了。”登封市人民政府一不愿具名的领导难掩愤怒。

　　另外，这位领导还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港中旅是国企，我们没有实力和人家作对”，同时，这位领导对少林寺也颇感无奈，“永信掌管的少林寺是宗教场所，我们也不能过多干涉，而且永信的名气太大了，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得敬人家三分。”

少林寺准商业化

　　“其实少林寺内部也严重商业化了，好多殿都被外包出去，简单来说，只要寺内卖东西的和尚，几乎都是假的。”

　　“敬释永信三分”的不仅有登封市委、市政府，连“河南省某些高官都要在一定程度上，给方丈面子”。

　　据记者调查，尽管港中旅强势接管了少林寺景区，但其接管的只是少林寺外围区域，而对于少林寺内部区域，港中旅无权干涉。

　　而这成了少林寺方面的生存之道。“他们就不让港中旅的人进去，要想进去必须买票，谁打招呼都不行。”嵩山景区管委会人员介绍说。

　　这名工作人员称：“其实少林寺内部也严重商业化了，好多殿都被外包出去，简单来说，只要寺内卖东西的和尚，几乎都是假的。”

　　近日，记者进入少林寺景区后，首先看到的是，少林药局及摆摊卖药的两位僧人。

　　资料显示，少林药局是少林寺于1217年创建的医疗机构，2004年，重新恢复少林药局建制，并公布千余方少林医宗秘方，随后推出了部分产品，均以“少林药局”为注册商标。

　　但少林药局推出产品后不久，河南省药监局有关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若大批量生产和销售药品，必须获得药监部门许可，否则将视为非法。”该局注册处一副处长也称：“没有收到少林药局递交的申报材料。”

　　另外，作为经营少林斋饭的“少林欢喜地”也被指对外承包。值得注意的是，在少林寺主殿大雄宝殿里面，“僧人”们将售卖开光饰品的摊子设在此地，几个僧人忙来忙去，如果游客对其进行拍照，他们会大声训斥，并强行删除照片。

　　“这些看得见的都还是小买卖，真正的大生意，是做法事、烧高香等，这种收入没有公开的价格，也不用接受审计部门审计。”嵩山景区管委会人员介绍。

　　尽管少林寺内部一派火热，但在景区外面坚守岗位的“政府系”港中旅工作人员，却很少埋怨少林寺，他们把所有的口水，都吐向了港中旅。

　　2012年底，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曾发布了《关于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保护管理执法检查结果的通报》，通报指出：“必须依据我国《风景名胜区条例》，纠正违规转让风景名胜区管理权行为，规范门票管理；理顺管理体制，强化管理职能，政企分开。”

　　很显然，少林寺景区还未完全做到这一点。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博士后金晓哲认为，在旅游几乎成为全民消费与举国战略的大背景下，国家级风景区被当作核心旅游资源，已经成为各地发展旅游经济的聚宝盆。

　　眼下，登封市政府与港中旅合作的第一个5年马上到期，夹在中间的少林寺，也“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下一个5年又会是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