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咬”出名誉权诉讼

   律师打狂犬疫苗，微博称被官员“咬”伤；官员认为自己的名誉权受辱，与之对簿公堂。

　　这起公共事件在娱乐大众、普及相关医疗知识的同时，也带给政府官员以新的反思。

　　律师王磊右手的虎口上方，仍然留着一个三角形的印痕。他通过咨询多位专业人士得出结论：伤痕符合人咬的特征，痕迹最深的是人的一颗上尖牙所咬。王磊说那是官员司海军给他留下的终生印记。

  2013年11月29日上午10时，河南彭友律师事务所律师王磊受委托人周万重的委托，前往郑州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高新分局，查询河南工业大学第三餐厅的《餐饮服务许可证》等相关登记信息。

　　期间王磊与该分局食品药品监督所所长司海军发生言语争执和肢体冲突，对方同事拨打了110报警，此过程被司海军全程录音。王磊称当天其被司海军咬伤，去医院包扎，还打了狂犬疫苗，前后共做了两份笔录。

　　不过，在警方调解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似告一段落。

　　事发10天后即12月9日，王磊在微博上披露真相，其写到：查询信息登记，被药监局官员咬伤。先拒绝查询，后额外要求刁难，稍做申辩，一让人“出去”，二“叫底下保安上来，叫他滚蛋！”三抓包扔包，四咬人。够蛮横，就这么落实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

　　此微博一发，网友的娱乐精神被迅速调动，跟帖留言、嬉笑怒骂，不亦乐乎。与此同时，颇感受伤的司海军已经开始着手搜集相关证据，他对王磊微博页面及网友评论进行了公证。2014年春节前，司海军以“王磊律师辱骂自己是狗，对我进行人身攻击，致自己受处分等”为由向郑州市高新区法院提起了侵犯名誉权诉讼。

“我被官员咬了”

　　至今提起被咬事件，王磊仍然觉得有些诡异。事发时，委托人周万重当时留在一楼等候，所以在司海军的办公室里，独自上楼的王磊并没有同行者。

　　王磊回忆，他一进门说查询河南工业大学第三餐厅有没有餐饮服务许可证，司海军就说：“不行。”

　　“我给司海军看律师证，他不看，要看我的身份证。”王磊只好出示身份证。

　　期间司海军抄起电话，在电话中向一位吴律师咨询，说任何公民或者律所律师拿身份证是不是可以查餐饮服务许可证，期间，说王磊没有出具委托书。

　　在一旁听得着急的王磊忍不住插话申明说：“我有公函，也有委托书。”电话咨询一番后，司海军要求王磊去门口登记、让他出示身份证、执业证、公函、委托书等，并要求复印，两人发生口角。

　　“先是让我‘出去’，又说‘叫楼下保安上来，让他滚蛋’。”王磊说，“滚蛋”这么刺耳的话让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回应说：“你才滚蛋呢！”

　　随后，双方争执激化，王磊说，司海军抓起他放在办公桌上的包，准备往门外扔。

　　戏剧性的一幕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我试图保护包，他的几个同事也过来撕扯。边撕扯我边退，我双手都抓在包上，这时司海军在我右手背上咬了一口，流血了。”王磊说。

　　王磊抽回手坐在沙发上时，司海军在走廊过道中放着录音。“这时我才知道，他全程录音了。”

　　接警的高新分局沟赵派出所所长赵峰为双方做了笔录，随后王磊离开高新分局。见手上血流得厉害，就去郑州市中心医院高新区分院做了包扎，医生得知其被人咬了之后告诉他说：“要打破伤风和狂犬疫苗，如果不打，甲肝、乙肝、丙肝、艾滋病什么的都可能染上。”

　　由于第一次做笔录时，王磊没好意思提被咬伤一事，在听了医生的话后，他吓坏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王磊当即又给赵峰所长打电话，说被咬伤，要再做笔录。

　　走出高新区医院，王磊决定先去定点医院郑州二砂医院注射破伤风抗毒素针及狂犬疫苗，然后再去沟赵派出所做笔录，此时他用手机拍下了受伤、包扎的4张照片。赶到派出所做笔录时，王磊要求做司法鉴定，但被拒绝。

　　原本王磊认为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被咬很丢人，不想让更多的人知晓此事，但随后王磊听说司海军在找他的事。就此，王磊忍无可忍，他将被咬及打狂犬疫苗的经过写成文字一股脑儿发在微博中。

官员状告律师

　　2014年3月17日，司海军状告王磊侵犯其名誉权案在郑州市高新区法院开庭。

　　当天庭审进行了4个多小时，包括当地律师、热心网友近100人参加了旁听。

　　法庭主要围绕“咬没咬人”及被咬后该不该打疫苗，发微博是否侵犯名誉权进行辩论。

　　庭审中，司海军出示了两段录音，这一点令王磊感到诧异。因为事发时，司海军就放过此录音，王磊以及高新分局孟局长和派出所所长赵峰都同时听了这录音，只有一段。

　　“这录音明显是经过了剪辑加工，有些语句混乱，一段变成了两段，剪切痕迹明显。譬如司海军把‘叫保安上来让他滚蛋’的话给删掉了。”王磊说，话虽给删掉了，但还是可以从自己的回答中听出来。

　　其中录音里有司海军说：“出去，出去。”王磊回答说：“你才滚蛋呢。”从逻辑上就可以听出来是司海军先说的“滚蛋”。

　　对于是否有咬人这一行为，司海军坚决否认，他的两个同事张松梅和王珂等也有的说是没看清，有的说是没看到。

　　值得一提的是，此前12月5日做过笔录，称赶到办公室后，看到“王磊坐在沙发上手背有血”的王磊委托人周万重竟然在庭审旁听后，出来作证说，王磊没有被咬过。

　　王磊认为，作为司海军的同事说此番话他能理解。而对于周万重，王磊了解到的信息是，司海军刚刚罚了与周万重有冲突的单位即河南工业大学第三餐厅20万元。“他们是有利害冲突。这也是司海军为什么不让我查《餐饮服务许可证》的原因，因为他不知道我是谁委托而来的。”

　　司海军还质疑为何王磊事发10天后才自曝“被咬”，难道策划需要时间吗？

　　王磊称他发现事情严重后，就重新向警方补充了自己被咬伤的信息。自己确实是被咬伤，在明知司海军有录音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撒谎。

　　作为证据，王磊当庭提供了自己去医院包扎、打狂犬疫苗、做笔录的整个过程，其辩护律师河南博扬律师事务所律师常伯阳认为，从时间上说这是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此外，常伯阳认为，官员在履行职务过程中，刁难、蛮横、傲慢、耍官僚作风，咬人，违法行政，这是职务行为，本身就是公众事件，应当接受公众的监督，司海军把民众的批评归结为名誉受损，有点匪夷所思。

　　庭审过程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热心网友刘地伟网上获知消息后，参与了旁听，由于旁听席没有座位，法庭安排他坐在了司海军的对面。期间，他向司海军作出了一个手握拳头的动作，司海军看到后马上举手说：“报告法庭，有人威胁我。”

　　对于是否应该打狂犬疫苗，王磊的辩护人常伯阳律师也引经据典，他认为，狂犬疫苗只是药剂的名称而已。网上也有两例被人咬的报道，都无一例外打了狂犬疫苗。至于许多人认为被人咬伤不用打狂犬疫苗，这只是一个常见的认识误区。

　　而资料显示，人的口腔内细菌有1000多种，有阴性菌、阳性菌，也有厌氧菌，咬伤之后很容易蔓延，越是杂食动物，菌群越复杂。

　　“千万不要对人下口。”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专家李佛宝曾表示，被人咬后一定要立刻对伤口进行彻底的清洗消毒，还需要打破伤风疫苗，并且人咬人也属于动物咬伤，保险起见，也要打狂犬病疫苗，防止伤口感染。

处分与等待

　　王磊是否被咬伤？

　　第一时间接警的郑州市高新分局沟赵派出所所长赵峰应该最清楚，但卷宗中反映，赵峰说王磊做第一个笔录时并没有说自己被咬了。不过赵峰所在的派出所，距离事发地尚有很远的距离，王磊曾经质疑其跨所办案，有出私警的嫌疑。“因为中间隔了两个所，如果拨打110报警，接警的不应该是沟赵派出所，而应该是具有管辖权的梧桐街派出所。”

　　对于当时的具体情况，赵峰在电话中回应：全部材料已经提交法院，以法院判决为准。

　　在“官员咬伤律师”微博发出的当天夜晚10时30分，正在值班的郑州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监察室主任杨兆哲收到从市政府办公厅打来的电话，称他们在舆情监控中发现了网上的这条信息。

　　杨兆哲随即打电话向市局局长李新章请示，李新章表示当天太晚了，部署相关人员第二天早点来单位处理。

　　翌日，上班时间未到，几个部门的人员均已到齐。市食药局很快组成了5人调查组，调查组由纪检书记亲自带队，成员包括纪检、法制、稽查等部门。

　　调查期间，王磊多次给参与调查小组的杨兆哲打电话询问调查处理情况。

　　至2013年12月23日，郑州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以郑食药监纪[2013]1号文件下发了《关于给与司海军警示谈话的通报》。

　　这份通报中表明，经市局调查小组充分调查，得出结论，认为该事件中，当事人司海军在接待来人来访过程中，主要存在以下几点错误：一是缺少耐心热情的工作态度；二是头脑不冷静，说话不文明；三是办事不沉稳，动作粗鲁。司海军在整个事件过程中，虽没有“咬人”“打人”行为，但也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为惩戒本人和教育其他同志，经市局党组研究决定，对司海军警示谈话一次，并在系统内进行通报批评。

　　在市局，大家对该事件的看法多是一笑而过，杨兆哲表示，市局调查组找了相关人等进行调查，司海军说没有咬过，在场的同事说没有看到或者注意到。不过市局也有这种观点：王磊受伤，打个破伤风就行了，有必要打狂犬疫苗吗？是不是有点故意夸大，制造噱头的嫌疑呢？

　　这起事件后，多名市食药局官员反映，此后市局几次开会，局领导都点名不点名地说了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局领导的意思是让大家“引以为戒”。

　　认为在执业的过程中权益受到损害，王磊也向郑州市司法局律管处递交了说明材料，但一直未有回音。对此，郑州市司法局律管处杨西处长表示，已经收到了王磊的材料，相关材料已经转交给律师维权委员会，不过，在谈话间，杨西也感叹说，“王磊不该发微博微信什么的。”

　　据了解，郑州市司法局律管处律师维权委员会是由各律所的律师组成，律师维权委员会主任、金色阳光律师事务所律师刘海威电话中表示，得知这件事后，维权委员会派人去了对方单位进行沟通，现在正在等待法院判决结果，至于具体怎么为王磊维权，刘海威称还没有其他举措。

是进步也是反思

　　该事件发生后，郑州市食药局高新分局态度积极，应对各路媒体。2014年4月15日下午，该分局办公室主任王珂告诉记者：确实对司海军有一个处分，但不是因为咬人给的处分，而是因为工作态度不好的原因。

　　对于司海军是否咬人，原本当时在现场的王珂表示自己不在现场，他做出了一个用牙齿咬自己拳头的动作后说，“你想一想，如果用牙齿咬人，肯定是要有双排牙印，不可能只有一个印迹。”王珂认为王磊手上的伤有可能是抢包时包上的拉链剐伤所致。

　　对于为什么抢包，无论是在法庭上，还是面对市局调查组调查，司海军及其同事都表示：抢包是为了查看王磊的证件。

　　虽受到警告处分，但司海军依然活跃在工作岗位上。采访当天恰逢其不在单位，事情的真相如何？司海军又将表达怎样的意见？在记者再三要求下，王珂出去给司海军打了电话，一会儿转告司海军的原话：“记者同志，我就不多说了，等法院的判决吧。”

　　尽管司海军闭口不谈，但事发时的疑点在民事起诉书及@司海军123的微博中也能找到答案。

　　司海军为何会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全程录音？其微博中说：“王磊比我高大，我拒绝后，他态度蛮横，出言不逊，因害怕被他投诉而说不清，我才偷偷打开手机录音。”

　　对于司海军通过法律起诉维护自己的名誉权，法律界人士还是给予肯定。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当地法律界人士这样感慨：官员起诉律师，有一定风险，但把原来的权力运作模式晒在阳光下，整体来说这是一种进步。因为这总比暗箱操作打击压制律师要好很多。但如果王磊败诉，其他官员在被网络监督时也可能会效仿。

　　该人士同时表示，这起事件实质上是公民对官员的监督权与官员公权力傲慢的冲突，公权力的傲慢与私权利觉醒之间的冲突。“换句话说，我们的政府在由管理型的政府向服务型的政府转变过程中速度太慢，而公民的觉醒速度又远远超出政府的转变速度，所以会产生种种矛盾。综上，政府必须从旧的管理模式中转变过来，并加快转变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