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年律令》看古代女性继承问题

　　继承制度是规定自然人死亡之后其财产归属的法律制度。继承制度作为一项法律制度，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以男性为主导的中国古代社会结构中，女子受到伦理纲常的约束，处于被支配地位，其继承权一直被人们所忽视而处于弱势地位。中国古代女子在继承上的法律地位是古代女子社会地位的缩影,其地位高低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包括经济、社会、伦理、宗法、婚姻、教育、家族等共同作用。

　　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古代女子在继承上的法律地位是在漫长的历史洗礼中缓慢形成的，其进程从先秦时期开始，在法律上都有针对女子继承的明文法律规定。从先秦时期宗法制度下身份继承与财产继承实行嫡长子继承制度，到身份继承与财产继承相对割裂，实现财产继承范围扩大至所有男性子嗣，应当说继承制度开始并持续发生一系列积极变化，从而为女子享有继承权利奠定了基础。

　　20世纪80年代，湖北省江陵县西南张家山地区二四七号墓出土了《二年律令》，共有竹简526枚，简长31厘米，包含27种律名和1种律令。《二年律令》是张家山汉简中的一部作品，为西汉时代所颁布的一套律令，是了解汉代政治、法律制度的重要史料。《二年律令》确认和保护了女性作为继承人的权利。女性可通过法定继承方式继承爵位、户主身份和财产。与唐宋等后世朝代相比，汉代女性继承制度更具有法律与社会的创造性与独特魅力。首先来看女子是否拥有爵位继承权。

　　《二年律令·置后律》369至371简载：“□□□□为县官有为也，以其故死若伤二旬中死，皆为死事者，令子男袭其爵。毋爵者，其后为公士。毋子男以女，毋女以父，毋父以母，毋母以男同产，毋男同产以女同产，毋女同产以妻。诸死事当置后，毋父母、妻子、同产，以大父，毋大父以大母与同居数者。”

　　上述法律条文的意思是：为国家利益而死的人，由儿子继承其爵位，若死者原本没有爵位，则赐予其后子公士的爵位，以示优抚。没有儿子由女儿继承爵位，没有女儿由父亲继承爵位，没有父亲由母亲继承爵位，没有母亲由兄弟继承爵位，没有兄弟由姐妹继承爵位，没有姐妹由妻子继承爵位。若父母、妻子、兄弟姐妹都没有，则由祖父继承爵位，最后连祖父也没有则只能由祖母或同居之人继承。该法律规定说明在汉朝，女儿、母亲、姐妹、妻子和祖母在特定条件下拥有爵位继承权，这证明女子爵位继承权的存在。

　　《二年律令·置后律》386简载：“寡为户后，与田宅，比子为后者爵。其不当为户后，而欲为户以受杀田宅，许以庶人予田宅。”

　　上述法律条文是说：寡妇为户主，政府在授予其田宅时可以按照有爵者的嫡长子继承爵位的办法处理。如果寡妇不应当独自立户，而立户的只能按照庶人的标准授予其田宅。“比子为后者爵”，说明寡妇有可能按照有爵者的嫡长子一样继承爵位，这也是汉代女子拥有爵位继承权的法律规定。不仅在法律上对女子的爵位继承权有明确的规定，而且在现实中也真正得到实施。《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和《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载：奚涓“以舍人起沛，至咸阳为郎，入汉，以将军定诸侯，四千八百户，功比舞阴侯，死军事”，高祖六年“（鲁）侯涓亡子，封母底为侯，十九年薨”即鲁侯奚涓为国战死，因奚涓无子，以其母继承鲁侯爵位，是母袭子爵的典型例子。

　　通过以上史料来看，汉朝女子已经拥有爵位继承权，虽然不可与男子同日而语，但是这说明当时女子的社会地位还是有一定提高的，并不是完全依附于男子。从之后的历朝历代来看，女子在爵位继承问题上地位越来越低，至唐宋之后，女子的爵位继承权就已鲜见，男子完全掌控了爵位继承，但至少说明女子是拥有过爵位继承权的。那么关于身份继承中的户主继承方面，女子是否也同样拥有呢？

　　《二年律令·置后律》380至381简载：“死毋子男代户，令父若母，毋父母令寡，毋寡令女，毋女令孙，毋孙令耳孙，毋耳孙令大父母，毋大父母令同产子代户。同产子代户，必同居数。弃妻子不得与后妻子争后。后妻毋子男为后，乃以弃妻子男。”

　　上述条文规定了户主继承中，男子无法行使继承权时，女子也拥有户主继承权，对于继承也有着明确的顺序规定。这说明至少在汉朝时，女子就有了户主继承权。

　　《二年律令·置后律》384简载：“女子为户毋后而出嫁者，令夫以妻田宅盈其田宅。宅不比，弗得。其弃妻，及夫死，妻得复取以为户。弃妻，畀之其财。”

　　根据《二年律令·户律》345简“为人妻者不得为户”可知，出嫁女不具有代户的法定资格，这里的“女子”应指的是在室女。即：女儿继承户主而出嫁的，要把田宅带到夫家，但若不相邻则可以不纳入。如果婚后被休弃或者丈夫去世，可以复取田宅自立为户。若是遇到被抛弃的情况，她可以带走自己的陪嫁物品。

　　《二年律令·置后律》386至387简载：“寡为户后，予田宅，比子为后者爵。其不当为户后，而欲为户以受杀田宅，许以庶人予田宅。毋子，其夫；夫毋子，其夫而代为户。夫同产及子有与同居数者，令毋贸卖田宅及入赘。其出为人妻若死，令以次代户。”《二年律令·户律》345简载：“为人妻者不得为户。民欲别为户者，皆以八月户时，非户时勿许。”

　　从这两条律文我们可以知道，丈夫在世时妻子不得自立为户。而民立户的时间只能在八月，其他时间则不行。寡妻为户主以后，可以继承丈夫的田宅以及与儿子相同的爵位。同时，无论是其子还是公婆为户主，寡妻都可以分家析产自立门户，但只能按照庶人的标准授予田宅。

　　《二年律令·户律》337至340简载：“民大父母、父母、子、孙、同产、同产子，欲相分予奴婢、马牛羊、它财物者，皆许之，辄为定籍。孙为户，与大父母居，养之不善，令孙且外居，令大父母居其室，食其田，使其奴婢，勿贸卖。孙死，其母代为户。令勿敢遂（逐）夫父母及入赘，及道外取其子财。”“诸后欲分父母、子、同产、主母、假母，及主母、假母欲分孽子、假子田以为户者，皆许之。”

　　上述律文意思是说：祖父母、父母、子、孙、兄弟姐妹、兄弟姐妹之子可以分家析产。孙为户主，与祖父母同居，但供养有缺不尽孝道者，将被逐出户，由祖父母居其室、耕其田、使其奴婢，但不能出卖田宅。孙子死了，由其母亲继承为户主，但不能赶走公婆也不能招赘婿，不能让家财落入他人之手。这也是女子继承户主之位的明确规定。到了唐代，法律明文禁止祖父母、父母在时，子孙别籍异财（另立门户），《唐律·户婚律》曰：“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若祖父母、父母令别籍异财及以子孙妄继人后者，徒二年；子孙不坐。”

　　在户主继承中还存在着奴婢继承户主地位的情况，指的是在户主死后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奴婢可以继承户主地位。

　　《二年律令·置后律》382至383简载：“死毋后而有奴婢者，免奴婢以为庶人，以庶人律□之其主田宅及余财。奴婢多，代户者毋过一人，先用劳久、有□□子若主所言吏者。”

　　户绝者的奴婢一律免为庶人，但继承户主身份的只有一人，以“劳久、主所言吏者”优先。同时由于奴婢的身份都已经转化为庶人身份，则无论男奴还是女奴都有代户的资格，与“女为户后”的立法原则相一致。

　　中国古代社会讲究身份与等级，表现在女子财产继承方面，女子获得财产的有无、多寡直接取决于该女子的婚姻状况，实际上归根到底反映了男尊女卑、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等级观念和维护家族稳定的封建传统伦理。

　　（作者单位：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山东省济南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