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时辰已到》里的中国智慧

　　公安题材是艺术富矿，公安作家讲警察故事更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2019年出版的长篇报告文学《中国铁路第一大案解密》正是作者王仲刚20多年前自身办案的实录，记述的是改革开放初期的铁路警察生活，再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铁路警察与盗窃抢劫旅客财物的亡命车匪路霸进行艰苦卓绝斗争的惊心动魄的画面。由群众出版社于2021年3月出版的长篇公安报告文学《时辰已到——襄阳铁警追凶大解密》（以下简称《时辰已到》）是《中国铁路第一大案解密》的姊妹篇，作者王仲刚曾督办此案。

　　《时辰已到》之所以让人眼前一亮，是因为其中蕴含不少中国智慧，特别是王阳明的心学。

　　《时辰已到》从湖北襄阳铁路警方顽强追凶着手，他们的执着精神让我想到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小说《白夜行》，其中的刑警笹垣润三开启长达19年的追凶之旅，起因于当铺老板桐原洋介之死。《时辰已到》中写道：“因为这个案子已经整整过去18年了，现在是第19个年头。”从《时辰已到》不由自主地想到《白夜行》，这就是互文性使然，即一个文本总会同别的文本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关联。

　　《时辰已到》第67页有这样的描述：“第一次你把我带到你们刑警队的时候。我知道这么一带进去，我就完了，所以我必须寻找机会逃跑。你还记得我跟你交锋的时候，我就想故意把你激怒。你如果被我激怒了，你就会骂我。你要是骂我，我就跟你对骂，然后你就开始打我，我就跟你对打。我已经准备好了，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我用两个手指点上去一下子就把你的两个眼球抠出来！可是没有想到，你还喊我兄弟，还对我那么好，越来越好，后来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上述引文是犯罪嫌疑人金灿灿对办案刑警张勇说的一番真心话。金灿灿与同伙因财迷心窍，竟然将襄阳铁路车务段的两个门卫杀害，襄铁警方很快就侦破了此案。这段话是金灿灿在被抓获之初所言，当时他还向警方提出了三个条件，警方全都满足了他，他这才表达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可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是刑警张勇听后还是浑身冒冷汗。

　　犯罪嫌疑人金灿灿的一番心里话与邓宏顺的公安小说《归案》中的犯罪嫌疑人李泽洲何其相似，李泽洲失手将村里的电工杀害后潜逃至南方某地隐姓埋名打工。等到当地警察前往南方转押时，李泽洲说黑心老板没有给他结清工钱。讨钱本不属于警务活动，但是从事押解任务的两名警察还是努力帮他讨回。当他们乘坐的火车在路途中遭遇泥石流时，李泽洲与警察都被冲散了，警察不知身在何处，是死是活都是一个未知数。于是李泽洲的妻子怂恿他趁机逃跑，李泽洲并没有听她的话。后来负责押解的陈副队长对李泽洲说：“我以为你不是死了伤了，就是趁机跑掉了。”李泽洲却说：“如果你不为我讨回工钱，我很可能会跑。”陈副队长说：“你把钱看得这么重？”李泽洲说：“根本不是钱！是你们给我讨回了人格！我虽然被现实逼成一个背负命案的逃犯，但你们没有贱看我！我不愿做一个没有正义感和没有良心的人！”实际上，《归案》中也有一个让警察浑身冒汗的情节，那就是李泽洲和妻子事先商量好了，如果警察不同意他们讨工钱，他们准备在押解他们回家的火车上跳车逃跑。

　　由此可见，《时辰已到》和《归案》两文本中都有人民警察尊重犯罪嫌疑人权利的情节，反映出的警察智慧是“以德化人”。我国古代法律文化典籍中关于对罪犯（犯罪嫌疑人）进行改造的经验和故事中，由清朝李春芳主编的《海公大红袍全传》有一则关于海瑞对他人进行感化的故事。话说海瑞进京赶考途中，遭遇王安和张雄两人行窃，被海瑞当场擒获，两人下跪认错，海瑞当即将他们释放，并资助他们每人五两银子，希望他们以此作为本金，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后来这两个小偷改邪归正，且成为海瑞忠实的助手与奴仆。

　　回头看《时辰已到》中的另一段，襄阳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支队长董俊峰对刚抓获的逃犯刘振海说：“在没有抓到你之前，我对你恨得咬牙切齿。我曾经发誓，抓住你以后，我一定要把你的证据材料做得扎扎实实，尽快把你送上法庭，给你科以重刑。”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让你绳之以法，是我的职责所在。但同时我在想另外一个问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你得到宽大处理，保住你一条命，让你那么好的妻子不会失去丈夫，让你那么好的孩子不会永远失去父亲……”

　　董俊峰的心理变化与石一枫的小说《借命而生》中管教民警李湘东的心理变化相同，在他没有抓获逃犯许文革之前，对许文革恨之入骨。但是，董俊峰和李湘东两位民警在直面逃犯之后，他们又对他们寄以深深的同情，并对他们实施人道主义关怀。

　　把《时辰已到》《归案》《借命而生》并置，探讨的是文本间互文性，而互文性的契入点则是“为民”意识。不言而喻，三文中的人民警察都拥有一颗为当事人着想的仁爱之心。古今中外，凡是成事之人，无不得益于心学智慧。《时辰已到》中刘振海杀人之后改名换姓东躲西藏，警方一直没有放弃对他的追捕。当公安部给襄阳铁路警方下达死命令——一定要抓获刘振海，且抓获时限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大庆之前”，甚至具体到几时几分，即9月30日18时，办案警察心头的压力可想而知。襄阳铁警抓获刘振海的同时，还破获了一起长达22年的陈年旧案——“三尸案”，案件线索的提供者正是刘振海。警察在押送刘振海途中，把手铐用毛巾给盖上，更让刘振海感动的是，他随口说了一句最想吃襄阳牛杂面时，办案警察马上电话联系给他安排。用刘振海的话来说：“我真没想到，你（董俊峰支队长）会这么对我。我本来是一个杀人犯，你却说是你的一个朋友。”是的，董俊峰当着刘振海的面打电话，让准备一碗热气腾腾的襄阳牛杂面，还说是为一个多年没回襄阳的朋友准备的。仅这么一句，就击中了刘振海的软肋。这也让后来破获“三尸案”水到渠成。

　　《时辰已到》讲述的中国警察故事里蕴含着中国智慧，即站在犯罪嫌疑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依法维护他们的尊严，才能让犯罪嫌疑人放下戒备，真心服法。因此，此作无愧于“中国刑警的实战教科书，一部近年来难得的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公安文学精品力作”之美誉。

　　（作者单位：湖北警官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