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犯罪

——74岁老人种罂粟获刑5年案的背后

　　罂粟，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在一些地区，它还有一个更耳熟能详的名字——“大烟花”。

　　罂粟花绚烂华美，然而，作为我国严禁种植的植物，公民一旦种植或持有罂粟，轻则拘留罚款，重则判刑入狱。

　　虽然严禁种植罂粟已经成为社会共识，但仍有不少地区存在非法种植罂粟的情况。2019年12月至今，江苏省连云港市海州区人民法院审理的8起非法种植罂粟案件中，被告人普遍年龄较大，文化程度低，法律意识淡薄，因观赏或轻信罂粟能治病而种植罂粟导致犯罪。居住在江苏连云港市海州区的74岁老人李志英就是其中一例，她因非法种植罂粟被判刑5年，引发舆论关注。

　　可怕的罂粟

　　种植罂粟涉及的罪名是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罪。根据刑法第35条规定，种植罂粟500株以上不满3000株或者其他毒品原植物数量较大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非法种植罂粟3000株以上或者其他毒品原植物数量大的，处5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治安管理处罚法对此也有相应处罚：非法种植罂粟不满500株或者其他少量毒品原植物的；非买卖、运输、携带、持有少量未经灭活的罂粟等毒品原植物种子或者幼苗的；非法运输、买卖、储存、使用少量罂粟壳的处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30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

　　虽然不断有因种植罂粟被行政处罚甚至判处刑罚的案例，但罂粟的“可怕”，知道其中利害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多。

　　江苏省连云港海州区人民法院今年1月7日的庭审中，站在被告人席上的李志英还不能完全意识到这些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今年74岁，住在连云港市海州区新坝镇，2018年12月因种植罂粟被公诉。

　　事实上，记者从李志英代理律师洪领处得到证实，“她觉得法院不会判她实刑的，审一下就回去了，就走个程序就行了。”

　　今年3月26日，海州区人民法院以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罪，判处李志英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并处罚金5000元。由于此案是在法定刑以下判处刑罚，需依法报送连云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复核。4个月后的7月13日，连云港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认为，李志英没有法定的减轻处罚情节，原判在法定刑以下量刑不当，发回海州区人民法院重审。

　　9月19日，本案重审开庭。9月24日，李志英被判处5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6000元。家属称，李志英目前羁押在连云港市看守所，即将被送往江苏省女子监狱服刑。

　　无心之失

　　2018年12月，“听说罂粟花好看”，李志英将“邻居给的两颗罂粟果实”撒在自家养殖场附近的空地上，等2019年3月被民警发现并铲除时，这些罂粟种子已在2个半月时间内长出“香烟高”的幼苗。经民警现场清点，幼苗一共4104株。

　　李志英及家属反复表示，李志英不知道自己种下的罂粟是毒品，家人也不知道她种下了罂粟。家人证实，此前村里曾广播宣传禁止种植罂粟，“要是知道早就铲除了。”

　　李志英的孙女唐丽将此事曝光至网络平台后，网友对“因为罂粟花好看才种”“直到被抓才知道种的是毒品”的说法并不买账，甚至引起广泛质疑。

　　“谁家种花种4000多株？”

　　“也许不知道是毒品，但肯定不是为了看花种的4000株。”

　　“4000株还误种，你骗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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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这些质疑，唐丽并没有解释或公开回应，“大家不会去细看全部细节，只会看一眼标题就发表自己的想法。村广播播放了1个月非法种植罂粟大麻等毒品是犯法的。如果真的知道是毒品，应该及时铲除，不会等着派出所来抓她。”唐丽说。

　　据了解，8年前，李志英夫妇跟随儿子儿媳来到新坝镇，在儿子的养殖场帮忙，平时主要负责做饭、喂鸭。

　　李志英的儿媳许晶文说，案件一审至重审宣判的半年时间里，正是他们最“焦头烂额”的时候，经营的养殖场破产，还惹上官司，他们忙着找新厂房、拆厂房、搬厂房。对于婆婆的案件，从警方立案调查到案件公诉、庭审、宣判，都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两次庭审都是李志英一人去参加，没有家属陪同。他们称没有接到开庭通知，不知道婆婆被带走是参加庭审，也不知道婆婆已经被送到看守所。

　　“没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认为（年龄）那么大的老年人，（因为）愚昧无知，根本没有造成什么社会危害，不知道要判刑。”许晶文说。

　　等他们开始重视这起案件时，“已经迟了”。李志英的刑期从缓刑重审改判为5年有期徒刑，庭审后被羁押在看守所。随后他们想到要请个律师，但此时上诉期已过，案件生效。

　　一家人陷入自责之中，他们不知道低于法定刑以下的判决需报上级法院复核的程序，也不知道发回重审是因为未通过上级法院的复核，对法院由缓刑改判实刑的行为不理解。唐丽说，她一度以为重审改判是因为家人没有及时交5000元的罚金。

　　法律意识谈薄

　　国家禁毒委员会发布的年度《中国毒品形势报告》，连续多年对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行为予以重点关注，2014年至2016年的报告显示，2014年时全国大面积非法种植罂粟得到有效遏制，2016年国内大面积非法种植毒品植物基本禁绝，个别地区非法零星种植毒品原植物问题仍有存在。

　　这一现象也从中国庭审公开网及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开的数据中得到印证。在中国庭审公开网上，与“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案”相关的庭审直播有2860个。中国裁判文书网与此相关的案件更多。数据显示，2007年至今，各地“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罪”的判决书达到11395篇。

　　今年6月26日国际禁毒日，海州区人民法院公布的一起非法种植罂粟典型案例中，法官认为，罂粟作为我国严禁种植的植物，在社会群众中已成为共识，但部分农村地区的老年人，由于法律意识淡薄，仍然走上犯罪道路。

　　从海州区人民法院2019年12月至今在中国庭审公开网上公布的8个庭审直播案件中，能找出同类案件被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年龄普遍较大，处于55-75岁之间，文化层次不高，庭审中均未请代理律师，听不懂法律名词，对于自己的行为认罪认罚，当庭没有提供证据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做最后陈述。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侦查学院禁毒教研室主任张黎称，尽管国内大规模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基本禁绝，但部分地区零星非法种植罂粟的情况一直存在。从本案来看，非法种植超过3000株罂粟的案件并不常见。本案被告人不符合刑法对老年人从轻或减轻处罚的情形，因此本案的判决结果没有问题，对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的行为也会造成一定的震慑与警示作用。不过他也表示，“一些农村老年人受教育程度不高、法律意识淡薄，容易成为被人利用的群体。”

　　张黎表示，相对于最高量刑幅度为15年有期徒刑、无期徒刑和死刑的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毒品罪来说，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罪的处罚力度相对中等，分为5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和5年以上有期徒刑两个量刑幅度。我国刑法总则对75周岁以上的老年人有从轻或减轻的照顾规定，但分则中关于毒品犯罪的规定中对年龄方面没有特殊规定。

　　对于农村老年人非法种植罂粟的同类情况，张黎认为发案地区应当重视挖掘这些案件背后的贩毒组织。“像这种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数量大的案件，背后可能有操控者，只有挖出并打掉这些居于幕后的犯罪组织，才能避免更多的老年人群体陷入犯罪的漩涡。”

　　（文中李志英、唐丽、许文晶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