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笔孽债吧

   三十多年前,常州姑娘芳惠跟插队常州郊区的上海知青结婚,有一个女儿,女儿周岁时上海知青可上调回沪,政策规定“已婚的不能走”,而孩子可随父亲入上海户口,芳惠户口永远进不了上海滩,这就注定了她被抛弃的宿命。
   男方以“为了女儿前途着想”为由,草拟离婚协议:女儿归男方,女方日后不再与女儿来往。芳惠含泪咬牙签了字……母女关系是血缘关系,不得解除,当初的这份离婚协议因为内容违法属无效协议。
   李白这样形容承诺的分量比天重:“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芳惠恪守协议三十多年,再也没见过女儿。


同是天涯沦落人

   离婚那年芳惠23岁,孤身回了娘家。后来她在中山门菜场做水产生意,起早摸黑,一个单身女人做这种生意不易,一帮子生意人中费鸣坤对她常有关照,重活累活帮衬一把,芳惠挺感激。
   费鸣坤邋遢鬼一个,头发永远乱蓬蓬,衣裤永远皱巴巴,身边总带着个跟当爸的一样脏兮兮的女儿晶晶。晶晶妈在孩子周岁时跟费鸣坤离婚了,晶晶听邻居说是她爸酒后暴打妈妈,妈妈才走的;另一版本说是她妈外面有人,爸爸把妈妈衣服烧了,赶她走的,反正妈妈走后晶晶再也没见过她。
   芳惠也帮衬费鸣坤照顾没妈的晶晶,每每想起跟晶晶同年的女儿,芳惠独自落泪,也因此她对晶晶格外亲切。晶晶喜欢芳惠阿姨,心想:阿姨要是我妈就好了!
   患难之交难免日久生情,芳惠26岁时跟33岁的费鸣坤登记结婚。芳惠说知道他爱喝酒聚不起钱来,想以后管管他会好的。年轻时谁都会看走了眼走错了路。以芳惠当时条件,完全可找个各方面比费鸣坤好些的,可她给自己的定位是“离了婚的落脚货,处理品”,娘老子也这么认为,所以找个也是落脚货的酒鬼并不委屈自己,扯平了。 
   婚后有了儿子小峰,芳惠还是把晶晶当亲生女儿待,从没偏心眼儿。晶晶也懂事,不大点就能干家务带弟弟,那个阶段是这个重组家庭最幸福的光景。


恶习乃病 得治才是

   按说费鸣坤酒量不咋的,喝点啤酒黄酒就能醉,可不喝还不行,浑身没劲儿,六神无主,酒是他亲爹。这种男人常有,这叫酒精依赖症。长期过量饮酒引起中枢神经系统中毒,形成精神障碍等疾病,可一般家庭不知道这是病,很多家破人亡的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源于此病。
   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费鸣坤喝醉了晃晃悠悠一头栽在北环路石头墩子上,路人报警送到市第二人民医院。芳惠接到电话赶去都快天亮了,这是第几次去医院接老公她记不清了,往常挂几瓶水就没事,能安稳一阵子。可这次撞了脑袋,不知撞醒哪根神经,酒瘾更大了,一早睁眼就得喝,不喝腿脚都迈不动,跑到超市买来袋装酒靠着柜台立马喝光,一天好几袋,整天神魂颠倒,生意做不成了,换了几个单位也都被辞了,谁愿意养个酒鬼啊。巧者劳,能干的芳惠累死累活地干,还是不够丈夫酒钱,没辙,房子出租一半,房租支付酒钱。
   费鸣坤早上不刷牙不洗脸,晚上不洗脚不洗澡,加上烟酒味,芳惠无法与他同床共枕,院子里翻建间小屋,邋遢鬼没吭声独自住进去了,倒也知趣。小峰住校周末回家,饭桌上老爸那难闻的味道熏得儿子几乎呕吐:爸,你那味道太重,要不回你屋吃去吧!芳惠盛了饭菜端到小屋,从那以后,开饭时间一到,费鸣坤就捧着只青边海碗来盛饭菜,默默回小屋去。 
   费鸣坤快二十年没工作了,与酒为伴不亦乐乎,常借酒劲儿无理取闹,对芳惠拳打脚踢,左邻右舍都见过他拎着菜刀追赶芳惠,就为要酒钱,再不给就砸东西,芳惠只能给只能忍。


终于火山爆发了

   晶晶谈恋爱了,不敢把对象带回家,怕老子生事丢人。同为女人,晶晶能感受继母的不易、无奈和痛苦,她劝芳惠:妈,跟我爸离婚吧,这样下去你太苦了。芳惠摇摇头:不,不,不能再离婚了,一次不幸的婚姻给一个女人的伤痛阴影是一生的。
   眼看小峰也快到谈情说爱的年龄了,得装修一下破旧的家,芳惠请来木匠油漆匠,打一排衣柜,水泥地铺上复合地板,忙里忙外,再苦也有个盼头。
   喝醉了的费鸣坤经常在外小住几日,一般在朋友的浴室或店里,有时人家会通知芳惠去带人,装修这阵费鸣坤不见人影。这日芳惠把那顶摇摇晃晃的破衣柜找人搬出去扔了,刚收拾妥当费鸣坤冒了出来,手一摊:大衣柜是三十年前我跟晶晶她娘结婚的时候请木匠做的,你扔了就得拿钞票来换!别以为他是念想前妻那点情分,这会儿他恐怕连前妻长啥样都想不起来了,那是在要酒钱。芳惠坚持不给,装修你一分钱拿不出来,正缺钱呢。费鸣坤暴跳如雷:给不给,不给就砸地板!芳惠低头看看刚铺好的地板,眼泪往肚里流,给了200元得片刻安宁。
   夜深了,芳惠睡不着,伴酒鬼共舞的日子何时到头!透过窗子她看到丈夫小屋的灯熄了,唉,里面的人能一睡不醒就好了。她下了床,楼梯间角落里翻出包老鼠药,蹑手蹑脚来到小屋,男人鼾声如雷,她把老鼠药放进他平日喝酒的玻璃杯里,顺手打开一听可乐倒进酒杯……天亮了,芳惠照旧忙里忙外,中午盛了饭菜端到小屋,费鸣坤吃了,没动玻璃杯。晚上,芳惠料理完装修工人再盛了饭菜送到小屋,费鸣坤不在。芳惠搁下饭菜,临走她瞥了一眼那个装了老鼠药的玻璃杯,还没动……
   第二天一早芳惠再去小屋,昨晚的饭菜没动,玻璃杯空了,费鸣坤仰卧在床,两脚着地,一动不动,已经僵硬了……芳惠冲出家门大声哭喊:鸣坤死了,他死了!
   逮捕书上罪名一栏写着“故意杀人”,芳惠大声辩解:我没想杀死他,我想让他吃了老鼠药变成痴呆,就不闹事了,一家就安宁了,我宁可服侍他到死。虽不希望却并不防止危害结果的发生,对死亡后果持放任态度,属间接故意杀人。
   小峰说:二十来年我爸靠我妈养着,还对我妈拳打脚踢。晶晶哭着向办案人员证实:我妈没过一天好日子,请求从轻处理她!四邻证实费鸣坤嗜酒成性、家庭暴力等。法庭上律师也提出被害人有过错,要求从轻减轻处罚被告人。芳惠无疑值得同情,但是费鸣坤的种种不是并不属于刑法意义上的过错,他是在没对芳惠实施人身伤害的情况下被毒死的。芳惠被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她至少要在监狱熬上15年。
   芳惠说:那会儿嫁给上海知青的大多“被离婚”了,不离的话就是你这人不厚道,说得严重点就是害了人家和子女。其实,不回上海,在常州一家三口过也挺好的,他带走女儿后就断了音讯,协议上签了名,不好再去找女儿。女儿该跟晶晶那样恋爱成家了吧,要能来监狱看看我就好了,我毕竟是她亲妈呀!
   芳惠出狱后得奔七十了,如果不能自食其力,那上海女儿就要与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峰一起承担赡养义务。上海女儿恐怕会说:我是我爸养大的,她没尽抚养我的义务,凭什么我要养她……而当初芳惠抚养女儿的义务是被无情剥夺的,女儿不能因此拒绝法律上的赡养义务。
   芳惠投监服刑后第一个探视日,晶晶带小峰去了,隔着玻璃晶晶拿起话筒,眼睛盯着继母,泣不成声:妈,你永远是我妈,我为你养老送终!
   但愿芳惠的上海女儿能看到我的这篇手记……
   知青那段历史,到底是一段美好的时光,还是不堪回首的苦难?许多亲历者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叶辛认为:最重要的,并非为历史寻找定位,而是应该尊重历史的客观,从历史中正视自己的人生。
   (涉案人员为化名)


责任编辑:刘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