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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简介“百色助学网”黑幕大起底
编者按
近日，广西“百色助学网”被推入公众视野。经过调查发现，该网站不仅存在克扣学生助学金、伪造贫困生资料等情况，其负责人王杰还多次以部分或全部不予发放助学金为由，胁迫或利诱未满14周岁的受捐女生与其发生性关系，并利用金钱诱惑或不予发放助学金为由，拉拢、劝导、诱惑这些贫困女生接受外地老板嫖宿或包养。黑幕令人震惊。2015年8月13日，王杰被警方实施控制，8月24日以涉嫌强奸罪被执行逮捕。本文作者对此深入多方调查，试图还原事件真相——
与中央美院擦肩而过
“励志”美术教师办助学网站
2015年8月中旬，广西一家新闻媒体接连收到群众举报，说隆林各族自治县“百色助学网”存在克扣学生助学金、伪造贫困生资料等情况，希望能引起媒体记者的关注。“百色助学网”有何来路？登录网站，读到了它的简介（目前网站已被注销）：它由一个名叫王杰的男子创办于2006年3月，主要是为百色老区的贫困学生募集助学金。网站至今成立9年来，已有一万多名爱心人士参与捐款，四千多名贫困学生受到资助，募捐善款累计总额达到七百多万元。因此，网站创始人王杰也被当地媒体誉为“大山里的天使”、人间的“阿波罗”。
广西百色有12个县和区，是著名的革命老区，三百多万人口的地区里，有10个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广西隆林各族自治县位于云贵高原东南边缘，是国家级贫困县，属于典型的“老、少、边、山、穷”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相对滞后。这里的不少孩子，尤其是女童因为交不起学费而不得不面临辍学的命运。
隆林县城文化体育广场江那小区470号，是王杰在县城租住的一套简陋的房子。在这里，一共有3台台式电脑。此前王杰曾面对来自各地的捐款和包括记者在内的各路采访人员这样作过介绍，这间出租房，就是他“百色助学网”全部的运营设备。对于为何要创办这样一家网站，王杰曾向记者谈起过自己的人生履历——
1980年3月8日，王杰出生于隆林各族自治县沙梨乡岩偿村。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他经常被父母忽略。物极必反，这样一来，倒也让他养成了一种特立独行的个性。
1999年6月高中毕业，他毛遂自荐来到出生地附近的开冲村，当起一名编外美术教师。其实，对美术专业来说，他只能算是个三四流的爱好者。此后几年里，他先后又在岩偿、委尧村等几个小学任教，教的也都是美术。长时间浸润笔墨，他感觉自己的画越画越好，开始梦想做一个画家，并报考了中央美术学院成人教育学院。谁也没有料到，最让他骄傲的一件事终于发生！
2006年春节后，他竟然收到了中央美术学院成人教育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此事轰动了整个山村，但他最终无奈选择放弃——因为学费高达几万元，他根本无力承担！不过，此事成就了他的名声，让他的自信膨胀起来——这年3月初，他灵机一动，辞去教师岗位，自己创办了至案发时也没有得到任何相关部门审批或报备的“知名网站”——百色助学网。
根据王杰介绍，“百色助学网”的募捐流程一般如是：一方面，是由学校教师提供贫困学生资料；另一方面，则是网站义工主动到贫困学生家去走访，给学生拍照，填写调查表和申请表，待资料整理好后再发布到网站，等待爱心人士捐助。9年时间，帮助学生大概有4000多人，总的捐助额现在是727万，最大的捐助有一笔是70万。
“大山里的阿波罗”竟是无耻之徒：
捐款“折扣”与“返还”成常态
727万的捐款是一个不小的数目。那么，对于这笔善款网站又是如何管理的？在“百色助学网”上公布的联系方式全部都是王杰个人的，募捐账号也是王杰在工商银行开户的个人账户。这不免使人对网站所宣称的“公益性”产生了怀疑。果不其然，王杰也承认：网站目前还是属于个人网站，没有在民政局注册，所以没有对公账户。通过查询得知，按照我国《公益事业捐款法》规定，只有公益性社会团体和公益性非营利的事业单位才有资格发起募捐，个人是不能从事募捐活动的！王杰成立的“百色助学网”9年来都没有到当地民政部门注册备案，显然是一个不具备合法资质的助学网站。
那么，通过这个网站募集到的爱心捐款能否足额地发放到学生手中呢？
面对记者的询问，王杰说：“这个学生得到资助2500元，我们就会发给他2500元；得到资助5000元，我们就发给他5000元！”
王杰说，爱心人士打来多少钱，他就会给学生转去多少钱。那么开展助学工作，维系网站运作的资金又从何而来呢？经过了解得知，王杰夫妇没有固定工作，目前在县城租房居住。为了维护网站的运营，王杰还长期聘请了两名学生来做助手，每人每月发给1000元工资。而对网站如何运营，王杰是这样解释的：“我们每年在这个网站里面募捐两万元钱，用来运作经费。还有一个爱心人士，他每年都赞助两万元钱的活动经费。”如此，按照王杰的说法，爱心人士的捐款是足额发放，网站的运营费用是专项募捐的。网站除了没有合法备案的手续，其他一切似乎运行得井井有条。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在“百色助学网”上随机抽取了一个被捐助的孩子，在两张照片中，这个孩子分别举着接受捐款500元和300元的牌子。受捐者叫覃小丽，家在群山环绕的隆林县沙梨乡。经过近1个小时的艰难跋涉，记者终于找到了她。对接受助学的事实，她没有否认，她先后受捐两次，一份是500元，一份是300元，但王杰只给了她700元。为何少给100元？她说，王杰曾对她说过，那是他的介绍费以及整资料的辛苦费。
为了更多了解“百色助学网”助学金实际发放的情况，记者再次从网站上“最新捐款”一栏中随机挑选了一位曾经接受过5000元助学金的孩子李晓娟，然后进行调查。她的捐助者是一位南京的叔叔，姓章。章先生后来问李晓娟资助钱收到了没有，李晓娟说王杰说要给她4000元，问为什么少1000元？李晓娟同学告诉章先生，剩余的1000元钱是王杰收取的20%的费用，且那4000元到现在也没到位。
她告诉记者，她是从同学的口中知道“百色助学网”的，与她一起接受过这个网站资助的学生，基本都存在助学金被克扣的情况。也有的像她一样，说要给他们的捐助，结果也没给。
王杰信誓旦旦地说：“百色助学网”募集到的所有善款全部都会发放到贫困学生的手中，明显站不住脚。
那么，在助学金发放的过程中，王杰除了克扣还会作出哪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呢？“百色助学网”的运作还可能隐藏着哪些秘密？为了彻底弄清楚这些问题，另一行记者以爱心助学人士的身份与王杰再度进行接触。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王杰与记者翻越崇山峻岭，驱车数百公里，对隆林县的沙梨、克长、者浪等几个乡镇的十余个村寨贫困孩子的家庭进行走访。在走访的过程中，记者发现王杰确定这些贫困孩子身份的方法非常简单。那就是在村寨中找一户房屋最简陋的人家，叫来周围玩耍的孩子进行拍照，然后留下电话和联系方式，这不免让记者对“百色助学网”上一些孩子资料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王杰表示对于贫困孩子的资料，他只能保证部分真实。在采访中，王杰对他的“百色助学网”是否存在截留、克扣助学金等情况表示沉默，但很快也在他的介绍中得到印证。他说这不叫克扣，这是工作业务费，按照捐款的10%或者20%提取。
原来，所谓的网站运作其实就是克扣本该属于学生的助学金，就算爱心人士直接打到学生的账户上，王杰也要学生返回一部分。9年来，“百色助学网”成了王杰个人敛财的工具。而更令人震惊的还是克扣捐款的事，王杰在与人交谈中还不无炫耀地说出来：“一些女孩子，她们太渴望得到助学金了，甚至可以向她们提出陪睡的要求……”
“助学”背后还有令人发指的“性侵”！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王杰竟将手机里的一些不雅视频播放给前去采访的记者看。在大约50分钟的不雅视频中，可以看到王杰在一个简陋的宾馆房间中性侵了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视频是用笔记本电脑拍摄的，拍摄者正是王杰本人。从视频中，不难看出女孩是在王杰的胁迫下与其发生性关系的。这段赤裸露骨的视频是“百色助学网”背后隐藏的令人震惊的秘密。利用网站敛财的同时，王杰还可能存在利用助学性侵女童的问题。
通过艰难寻访，终于在百色市找到了这个不雅视频中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张小梅，今年18岁，刚刚参加工作。张小梅说，这段视频是在6年前拍摄的，那时候她才12岁，上小学五年级。对于这段经历，她本不愿意多说，但为了那些与她境遇相似的贫困女童不再遭受类似的命运，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向记者道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张小梅说，当时和她一样被性侵的还有她的发小刘红彩，13岁，读小学六年级，两人都同样生活在经济困难的家庭。
刘红彩接受采访时说，因为当时家里有四姐妹在读书，负担很大，家中还有奶奶，年老体衰。就在两个女孩子面临失学困境时，王杰竟开着车进山了，他把两人接上他那辆灰色轿车后，一路开到县城，却没开往网站办公地，直接去了夜市街，进入一家名叫民生宾馆的地方。刘红彩问王杰来这干吗？王杰说，天已晚有些事要明天再办，先在城里住下。和王杰一起下车的除了张小梅和刘红彩外，还有一名小伙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王杰叫他杨波。后来，杨波和张小梅去了一个房间，王杰则把刘红彩带进另一个房间。
等待两人的是一场噩梦。那天晚上，两个小学生分别被两个男人给糟蹋了。因为当时两人都年小不懂事，没想到报警，也不敢告诉家里，更不敢告诉任何人。况且，当时王杰还拿出一个相机，说帮她们拍相片，回到学校，他就给她们打来电话，说昨晚帮你拍了相片（视频），让两人再来县城一次。令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当天晚上，她们两个分别被王杰和同伙性侵受害的过程竟被录成视频，保存在王杰的电脑里。后来，她们还发现，有的视频已被王杰上传到一个黄色网站。
这些不雅视频，也成为王杰日后要挟刘红彩的工具。这以后，王杰会经常出现在他们村子里，说是来回访，其实不怀好意，好几次都把刘红彩硬拖上车，然后带到县城，还是和上次一样，开房间强行与刘红彩发生关系。面对一次次撕裂钻心的疼痛、一场场无法吞咽的耻辱，她无计可施，只有泪流不止。王杰还命令她找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介绍给他，由他再去资助她们，然后，他就可以放过刘红彩……顶着威胁带来的压力，刘红彩给随便报了几个名字，有几个还是男孩，后来的情况她就不清楚了。
就在高中毕业时，不幸发生了，刘红彩发现她怀孕了，她不知道这个事情该对谁说，对父母不敢说，对好朋友和同学更不敢讲，她最终下决心告诉了平时和她最亲近的小姨，小姨含泪带着她到医院做了流产手术。高考填报志愿时，张小梅选择了远离家乡的学校——目的只有一个，躲恶魔远远的！
刘红彩说：“前些年，每每想起这些就像噩梦一样，以后生活会怎样？我不敢想，我现在读大学，毕业后我不会回广西，随便找个地方安生就行。将来不知道能不能结婚成家，有没有人要我？希望一定要对这个败类予以严惩！”
刘红彩告诉记者说，在王杰的手机里，还保存着至少十几个中小学生的不雅视频。他经常会拿出来给人“欣赏”，作为炫耀资本。为方便记忆，他还用性侵女孩的名字来命名不雅视频。王杰并没有随着孩子们离开小学而消失，张小梅离开学校后，依然受王杰控制，一直到现在，王杰依然还在拿视频要挟刘红彩和张小梅等人。张小梅说，她上初中后，王杰多次打电话和发QQ给她，叫她到城里来玩。张小梅害怕不已，永远关掉了手机。
两人悲惨的经历，让人深感痛心。“百色助学网”背后隐藏的秘密，让参与调查的记者唏嘘不已，然而，似乎还不止于此。
记者接到了一个自称曾经接受过“百色助学网”资助的学生黄妙妙的电话，她希望单独和记者见面。见面后，她告诉记者一个更大的意外——在接受捐助时，王杰拿照片给黄妙妙看，说如果她放假的时候去陪这个叔叔，做这个叔叔的情人，王杰就会给她每年3万块钱！
黄妙妙不愿意这样做，王杰就利用助学金来胁迫她。王杰说，如果不同意包养，助学金就没有了。而黄妙妙正言相告：“这是助学金，和包养费不是一码事，它是纯洁的。”结果，由于没有顺从王杰，她的助学金不了了之。
王杰得意忘形时，也无意中和他的一些朋友透露过一条信息：王杰除了自己对这些女孩实施性侵外，他还为所谓的一些打着资助爱心旗号的不良之人提供方便。多个南方的老板，通过王杰来贫困山区找女生。而王杰则“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从这些人身上大捞好处。王杰说，“百色助学网”的资助分为两种：一个是纯粹的资助，一个是有条件获得资助。他曾向熟人展示过他的手机，显示一14岁女生利用假期去陪老板的事。原来，所谓有条件资助就是让花季少女去为那些有着“特殊”需求的老板提供“特殊”服务。百色助学网不仅是王杰敛财和性侵的工具，更是他为“好色老板”提供性服务的“淫媒”。
那么，王杰利用“百色助学网”组织女生为外地老板提供特殊服务，究竟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现象？在调查中，记者找到了一段王杰委托他人物色女生的电话录音。不难听出，王杰到处找人物色小学生的心情近乎很迫切。他甚至说，如果是漂亮的处女还会更值钱。原来，在王杰这里，助学网是生财的工具，“好色老板”是他的财神爷，而贫困女生则被他当成了摇钱树。
“百色助学网”的情况和王杰的恶行不断暴露，各地多位记者纷纷向隆林各族自治县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并报案。隆林县组织公安、教育、宣传、广电、法制、民政、县城学校等部门领导多次召开会议，责成相关部门对事件进行调查。公安部门也于第一时间的2015年8月13日深夜11点多对嫌疑人王杰实行控制。王杰被捕在公益圈引发震动。8月22日，广西区内40多家公益组织负责人在南宁参加公益组织自律研讨会，并共同商讨制定了《广西公益组织自律准则》。近日，记者从隆林各族自治县委宣传部了解到，“百色助学网”已被关闭，王杰已于2015年8月24日被隆林县公安局以涉嫌强奸罪执行逮捕。
2015年9月25日下午，广西隆林县政府在南宁市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广受关注的“百色助学网”案件进展情况。隆林县副县长、公安局局长魏星表示，目前已有两名犯罪嫌疑人被逮捕。被捕的两人分别为“百色助学网”创办人王杰及另一名嫌疑人王春任。魏星介绍，王杰是在8月24日被批准逮捕。9月10日，另一名涉嫌强奸的犯罪嫌疑人王春任被警方抓获，9月21日被依法逮捕。
据调查，9年来，遭受王杰性侵的女生有的已经上了高中，有的进了大学，有的已经进入社会。她们这些孩子当中，有的仅仅只拿到了400块钱的助学金，她们从助学网上获得的帮助微乎其微，但是王杰在她们身上烙下的却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伤痕。
案发后，王杰的妻子也被警方带走调查。
此案也引起了公众人士的关注，我国著名心理学家张侃分析认为：对于大山深处的孩子们来说，读书也许就是他们走出大山、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而如何才能接受教育、如何才能顺利升学呢，来自社会的公益助学也许就是他们最真实的圆梦机会。所以，这才有了山里孩子对助学金的梦寐以求，这才有了山里孩子对于“百色助学网”发起人王杰的完全信任，这才有了这些受害女孩在明知王杰的龌龊阴谋之后，却不得不受他摆布和侵犯的悲惨事实。在“百色助学网”事件调查的过程中，那些需要资助的山区的孩子们，如果没有这一次让王杰完全的暴露，还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会继续被王杰残害？如何让大山里的孩子有一个健康、快乐的童年，让这些孩子不失尊严地长大，如何给大山里的孩子建立一个规范合法的捐赠渠道，如何让每一笔社会爱心的善款都能够完善透明，这也许是我们这个社会应当认真思考的问题。
知名作家任峻对此发表观点：公益慈善机构存在的积极价值不言而喻，但如果让他们游离在监管之外，则可能滋生各种问题甚至恶行。保护未成年人尤其是未成年的女童，希望当然不可能依托在王杰们的自律上。要把对未成年人的保护真正落到实处，首要的就是保障全体儿童平等受教育的权利，只有相关部门尽到了责任，财政投入足够，才能合理地要求公益慈善机构减少“出场”的机会，也才能杜绝王某们为非作歹的可能。务必把对女童的保护建成永不断电的“高压线”，让所有胆敢触碰这条线的恶人不可逃脱地遭受严厉的法律惩罚，才能遏制他们的罪恶行径。任峻认为：透过这起事件，我们可以看到方方面面的问题，比如政府救济制度的缺位，群体性的冷漠以及法治观念的缺失。不要小看这类事件的破坏力，它让慈善事业蒙羞，对社会诚信体系也是一种损伤。想至此，不禁让人不寒而栗。对于这类问题，必须深入反思并积极行动起来，综合治理、补牢漏洞，决不能再纵容这类恶行。
采访时，百色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今后百色市网宣办将加强对以个人名义募集爱心款网站的监管，让不法分子无可乘之机。此外，百色市网宣办还建议，爱心人士在对贫困山区学子进行捐助前，尽量寻找可信赖的公益渠道，对以个人名义募款行为需提高警惕。
(文中嫌疑人为实名，受害人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呼满红